与流沙河先生交往二三事

□李新（绵阳）

蜀中文化名人流沙河老先生前不久仙逝，我怀着对他的崇敬之情，重读他的著作，忆及他的音容笑貌，想起我与他的交往，便情不自禁写出这些往事，以表达对他的思念。

认识流沙河先生，源于我们有一层亲戚关系。

我爱人的母亲和舅舅，与流沙河的大姐余勋华、姐夫孔繁信是近亲，但多年未走动，我们结婚20年也不知这层关系。上世纪90年代初，我爱人到四川省卫干院进修，卫干院在成都文庙后街，沙河老的大姐家也在文庙后街，便去登门拜访。按岳母和舅舅的辈份，我们叫他们孔表叔、表婶。当时两位老人已70多岁，身体硬朗，豁达好客，我们一见如故。后来经常邀我爱人到他们家，我出差也常去看望。

摆谈中说起，表婶的九弟娃流沙河是个大文人，没有架子，出了书先送他们。我热爱文学，也喜欢流沙河的诗，也崇敬流沙河，只是无缘候教。孔表叔说那好办，哪天引你去见他。

后来，在孔表叔和表婶引荐下，多次到沙河老的旧家和新家（省文联宿舍）拜访，聆听候教，先后有十年之久。每次都受到沙河老的热情接待，还赠我多部著作和书法作品，也有几次书信往来，他还夸我毛笔字写得好，文字功夫也可以，是个爱读书的人。他还给我书房题了匾额，取名《清读斋》，让我“清心寡欲，认真读书”。还赠了一副对联：翻痛快书濯沧浪水，饮闲适酒观灿烂星。这对我是莫大的教诲。

“俯首不忘根，虚心不自满。从不节外生枝，所以茂密成林。”上世纪80年代，我在宣传部门工作，在一朋友处看见此诗，便抄录于笔记本，常常背颂，被其意境深深打动。问其出处，说是流沙河所写。拜访沙河老时，我拿出请教，他言确为他所作。松竹梅岁寒三友，自古是文人墨客所爱，他说“玉可碎而不可损其白，竹可破而不可毁其节”，所以写了咏竹诗。他还纠正后句“所以茂密成林”，应为“密密成林”。因为竹子是成片成林生长的，未见哪里山中、路边有单独一根竹子长起，离开了集体，难以成活。听闻沙河老的解读，我茅塞顿开，更感此诗意义深远。

2002年，我儿子要结婚了，我想给儿子找点有意义的纪念物品，便托孔表叔向流沙河先生索句，他欣然应允。当我到他家领取时，他问，为何给儿子取名李颀？我说是从我们夫妇名字中各取一半合成，我叫李新，取了个斤字，爱人叫赵颖，取了页字。字的意思是身材高大修长。沙河老说很好，唐朝有个边塞诗人就叫李颀，史书记载是三台人，写的《古从军行》很好，他还一口气背出“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泪，公主瑟琶忧怨多……”我听后自感惭愧，不知不觉取个名字竟与古代大诗人重名。他给我儿子、儿媳写了一幅中堂：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爱水中鸥。落款为：繁信大哥勋华大姐有嘱，乐为李颀先生景沂女士贺婚，流沙河。我感激再三，欢喜而返。

一次我去他省文联沙河老的新家拜访，见他为后夫人写了一幅中堂，裱好挂起，内容是：“问君能有几多，与尔同销万古。”沙河老的后夫人也是一位作家、编辑，写过很多好文章，出过几本书，曾送我拜读。她对沙河老体贴照顾，恩爱有加，家中事无巨细，全由她一人打理，窗明几净，井井有条。晚年沙河老得此贤内助，活得安然自在，幸福满满。他用古人这两个断句诗组成一副对联，对仗工整，意味无穷，岂是一个“愁”字了得？爱恨情仇，喜怒哀乐，人生百味，他都愿与其共同面对，共同销解。爱之深，情之切，不过尔尔，令人感叹唏嘘，崇敬倍增。

按照对孔表叔的称谓，我也叫他“沙河表叔”，虽是隔了三代亲，他很乐意地接纳了在接触交往中，更加亲切融洽。2004年他的新书《老成都<芙蓉秋梦>》出版，以厚重的历史和精妙的文笔，立即成为畅销书。是年秋，我去拜望，他亲笔题签相赠，款曰：“李新贤侄惠读。流沙河。落款：零四年九月二十六日光临寒舍”。我捧书如获至宝。写老成都的书不计其数，他这本书以亲身所闻、所见、所历，把个老成都写透了、写活了，这真是一本历史教科书，从中也可了解他和他家的历史。

2005年我退休了，孔表叔夫妇相继作古，沙河老年事已高，写作研究工作繁忙，不便打扰，我没有再去拜望请安，渐渐失去联系，直至去岁末，闻其噩耗，仿如雷轰。我忝列一侄，实为不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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