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春梅(绵阳)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山的腹部低速蛇形前进,魁梧的大山已然沉沉睡去,任你怎么摇也摇不动,喊也喊不醒。只有满天的星星,在黑黢黢的山顶,齐齐眨着亮眼睛,仿佛提着一盏盏迷你灯,汇成一片浩瀚的灯海,照亮盘旋的山路,引领我们前行,让我们越走越觉得愉悦和敞亮。
这是一座海拔2000多米的山,名字叫药丛山。山顶有被称为“植物活化石”的珙桐林,也即状若飞鸽的“鸽子花”。逢着天气晴好,日出云海那是大气磅礴无与伦比的。
当然,深秋时节,是不可能有鸽子花开的,那是来年五月的事了。我们一行是刚吃了同学嫁女的喜酒,准备回县城。药丛山一翻过,离县城就只有30多公里了。
吃酒的地方是老家平武徐塘镇一个叫平沟的山村,地处药丛山的左臂。同学中的杨仕福正好是平沟村的支部书记。平沟,没有听名字那么开阔和平坦,沟倒是名副其实,是地道的山沟,深涧峡谷,那么公路就可想而知了,少不了爬坡上坎。很多弯道,夹角小于30度,需要回一把甚至几把盘子才能爬上去。我坐在车上,看的那叫一个胆战心惊,替开车师傅捏一把汗,脚像教练一样习惯性去薅刹车,生怕一不小心,车子刹不住,就哧溜到坡底下去了。
从徐塘街上到平沟村委会,这一段其实还相对好一些,真正险且陡的是从村委会到同学家,一个叫马加山的山顶,上山的时候,如果不是四驱的车子,不但需要回盘子,还要下去捡石头支车滚子。
等我们4点从绵阳出发,紧赶慢赶,过豆叩时,天已经快黑了,先到的同学不断发信息提醒慢点,坡陡路窄。到徐塘街上以后,天完全黑定,有几段分岔路口,只有下车去看清楚了路牌再走。路上陆陆续续已经有往回走的车子,突然就觉得亲切和心安,因为乡村路只有逢酒遇席或者过年车子才多,平时难得看到几辆。狭路相逢时,笑问一声:“吃酒的哇?”答:“就是呢,你们才去啊?慢点哈,路窄。”吃酒,好像是接头暗号,是自己人了。就有副驾的人下来,指挥倒车,会车,再开开心心道别。好像都是散落四处的亲戚和兄弟姐妹,因为同学家的喜事而聚拢,分享喜悦和快乐,同时也分担痛苦和忧愁,然后又信心满满各奔东西。
准备上山时,上行和下行车在这个沟口堵起了。一边是陡坡,一边是沟,都不好倒车,本来就只有比一车道宽点点的路,平时没有什么车倒不觉得,车一多,就想骂,为什么不把路修宽点点?当然,山村路,能修上山顶,还是水泥路,“村村通、家家通”,已经很不错了,相比以前除了走路还是走路,赶场来回要走一天到黑,不知好了多少倍。于是又开始倒车、会车、交通大疏通。已经看得到黢黑的山顶,有特别亮的一团,像一个明晃晃的大月亮挂在山上,想必是同学家了。加上震天的音响声撞击密实的夜空,回响声更加清亮高亢,在空中盘旋不断,整座山都浸润在巨大的喜悦和甜蜜里。
对了,应该就是那里,这下不愁找不到路,顺着光亮那方。主人家接到我们的电话果断让下山的车子暂停,我们经过无数次回盘子,下车捡石头支车滚子,一个小时后终于抵达。
烤全羊烤鸡,在架子上“滋滋儿”冒香,柴火“嚯嚯”大笑,人来人往,鸡鸭鱼肉,大盘子摞小盘子,小灶酒,先到的同学和我们是今晚的最后一桌,在“川普”表演和嘹亮的民歌中举杯,在本地特色的对山歌子里笑喷。也去羌族沙朗舞群里跟着红裙新娘和帅气新郎手舞足蹈乱舞一气,仿佛自己还年轻。此时静卧的山脊,就是宽大而阔的幕布,这里正在上演一出山村喜剧,在场的都是演员,主角是新郎新娘,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谐和流畅,欢歌笑语,舞姿翩跹。
此情此景,“酒不醉人人自醉”,于是,凌晨一点过,在回城的路上,喝酒和没喝酒的同学都感觉有些微醺,感觉又回到了青春年少,为同学嫁女开心,也略有伤感,“光阴似箭”,一晃眼30年,倏地滑过去了。有人开车窗开心地唱歌,冷风灌进来,马上有人喊醉,要吐。便停下来,等他对山“嗷嗷”,其他的同学也下车,就有同学主动陪他,害怕他一不小心掉沟里去了。一个略懂医术的同学找硬币给狂吐的同学刮痧,抽烟的抽烟,摆条的摆条,于是又说到“路”上,才知道,那条我们万分嫌弃的路,是我们同学村支书老杨,跑上跑下,历经千辛万苦,带领大家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修成的。因为这条路,三分之二是别的村的地,别人的地,土地就是农民的命,可想而知,要占用别人的地,要多费好多口舌,别人认死理讲不通时,“恨不得一头去撞墙”,这是杨支书原话。我能想象得到,他有多少次想撂挑子,转身离去。又有多少次,毅然决然,冲到最前面,手上是厚厚的死茧,在山脊上挥锄指挥站成剪影。
本来,10多年前,杨同学就有很多机会走出这条穷山沟,到大城市做生意,或者到工厂和建筑工地打工,一年也可以挣个十来万元,左思右想,始终是舍不下这片土地。于是听从老书记的劝告,踏踏实实带领大家修路,栽厚朴树,种重楼等药材,让平沟村人民摆脱贫困,越来越富。我在想,这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不仅是一条致富路,还应该是杨同学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他画在平沟最美的图画,力透纸背!
就这样走走停停,相互照应,平时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们走了两个多小时,好在一路都有星星相伴,明净而唯美,还非常清晰地看到了流星雨和牛郎织女星,像是专门为我们提灯带路,时至今日,感觉还在我眼前晃,那么亮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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