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的突围

■汤飞（绵阳）

办公桌临窗的位置，有一盆兰花，盆瘦而叶肥，一部分长长的叶子跟睡醒的人似的伸着懒腰，朝两边舒展，另一部分也不甘寂寞地向上延伸，蔚为壮观。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间，它更像是一盆兰草而非兰花，只会苍翠欲滴，忘了开花撩人，难怪有一首歌叫《兰花草》。对于它的脾气，我们已习以为常了。

每天早上收拾卫生时，杯中剩水成为滋养它的圣水。我们粗心大意地照看，它粗枝大叶地生长，居然在不经意间从根部分作两丛，如同双胞胎，姿势和形势都错综复杂。本就不大的蜗居更显拥挤，但它完全没有控制成长的欲望和速度。长叶似剑，在办公桌上张牙舞爪。

每当我为遣词造句而冥思苦想之际，总会习惯性地望向它，脑子里思索运转，蓦然有所得，这才豁然开朗。我们快忘记它也会开花而且曾经开过花了。如今，迎春、探春的时节早已过去，连惜春之举都有些不合时宜，实在不能再抱有花开供赏的念头，心中只剩徒望花开又一年的失落。或许是由于空间狭窄，花蕾胎死腹中吧，早该给它换大盆，可一直没有行动。

某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浇灌兰花，忽然发现其中一丛叶心的夹缝里有一抹橘红色的身影。心中涌出一种期待的奇妙感觉，连忙拨开那两片朝天刺出的叶子，在“一线天”里，赫然瞧见一朵开得正艳的花儿！旁边还有一个青色的蕾苞。只不过，它娇柔的身子被挤扁了，毫无往年圆润怒放的风姿，然而花朵的风采不减往昔。难以想象，它是如何在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孕育，和强劲的叶子正面交锋，一点点地争取盛开的机会。

在我有限的认识里，花朵是柔弱的，经不起风吹雨打，更经不住意外摧残。它们是高贵的公主，环境、气候和营养等诸多条件同时满足以后才会盛放容颜，让人们短暂地欣赏，以慰藉漫长的等待。坚毅且不畏艰苦的代言者通常是小草，它们能够刺破土地的束缚，顶开压在头上的石块，甚至生长于石头里，与稍显高调的花朵相反，始终默默无闻。因此两者渐渐被塑造成不同的形象，一个负责貌美开花，一个负责吃苦耐劳。

名列“中国十大名花”的兰花似乎尤其如此。它可以雍容华贵，可以高洁典雅，可以吐秀含芳，怎能这般逆来顺受，费尽千辛万苦才开放？仿佛一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徒步穿越了撒哈拉沙漠，令人惊叹之余，多少有点不敢相信。

但这是事实，橘红色的兰花就在盆里，虽然要拨开顽固的叶丛才能看见它的全貌，宛如纸片，花瓣层层叠叠，花蕊顽强地立着。手一离开，它立即隐没。其美丽不在于身姿，而在于精神；其骄傲不在于盛开，而在于突围。假如它先开放而后遭遇压迫，必不能生存，一开始便身处一线之地，更能激发绽开的原动力。

《孔子家语·在厄》说兰花“不以无人而不芳”，也许还可以补一句“不以狭隙而自哀”。它的使命是开花，而且立志绽放，无论环境多么恶劣，终究是要开的。我突然想到杨万里的那首诗：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正如群山拦不住溪水，兰叶自然也拦不住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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