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喜酒留乡愁

□柳绿（绵阳）

十多年前一个数九寒天的黎明，我骑上摩托车，穿越漫天飞雪去吃喜酒，婚宴设在黑水沟桥头吴云的家中，他承头为幺弟娃办婚事。长哥父母恩，兄弟手足情，难得啊。

那天我去得很早，因为除了吃酒，我还有个任务是写对联、写礼单。山里人过一场酒席不容易，大家居住分散，交通不便，菜都要去江油买。相帮的朋友前几天就都到场了，找来木杆竹竿，用篾条捆绑成架子，在架子四周围上垫席，顶上盖起条纹塑料布遮风避雪，挂上一串串五颜六色的气球，酒席棚就搭好了。人少好吃馍，人多好干活。搭好棚子，又安置桌椅火盆、锅碗瓢盆，内厨外堂、张榜分工、各负其责。音响震耳，灯火通明，起起落落要热乐好几天。我拿出带来的毛笔墨汁，在一张桌子上铺开红纸，对着对联书，写下一副副喜庆的对联。有专门的人拿去在火盆上去烘干，在我的指导下，贴在每一道门边，连酒棚上都贴着。

新房在二楼，对联是“眼角眉梢添喜气，枕畔耳边有知音”。新房里，几个年轻男女在挂拉花，气球、贴喜字窗花。吴云特别请了一位当地生了多个儿女的老年妇女来铺床，意思是多生贵子。我伸手摇了一摇，婚床很结实，吴云说，是专门在自留山上砍回桐子树做的。桐子寓意“童子”，也是祈求生孩子的意思，我顿时哈哈大笑，好兆头！

近中午时，新娘子接回来了。鞭炮在路边放响，屋里棚里的人全都出来，闪在公路两旁欢迎，也是围观。几辆面包车缓缓停下，挡风玻璃上贴着“囍”字，保险杠上挂着一道红布，车门上挂着粉红的气球。第一辆车先下来是新郎官吴老幺，胸前捆着一朵红绸扎成的大红花。他背朝车门，背出一个新娘，身着白马藏族服装、头顶毡帽，向家门飞快跑去，后面下车的人紧紧跟上。

知客师大声喊道：“大红喜字中间挂，蓬荜生辉在吴家；两姓联姻天作合，糖果摆出连理花！发烟的泡茶的，欢迎远道客人，请堂屋就坐。请了请了！”顿时一派热烈喜庆的气氛。

婚礼，按当地农村规矩举行茶话会。戴着大红花的新郎和搭着红盖头的新娘自然坐在上方，人们喝茶吃糖果，孩子们就先下手为强了。简单的婚庆如期进行，介绍人讲话，证婚人（老村长）宣读结婚证书，父母讲话，新人喝交杯酒、空吊一粒糖同舔；再认父母长辈，然后送入洞房。知客师又大声吼起：今天是个好日子，祝贺新婚快乐，尊敬老人，白头到老，早生贵子。吉祥话还没落，大家就争先恐后入席了。

没有酒店婚庆的华丽，吴老幺的婚礼，仅仅是一个平凡人生命中的圆满，和他相爱的人结成伴侣，共同去过后来的日子。吴老幺告诉我，他是在白马藏区做贩马的生意时，认识了金珠姑娘，渐渐相识相知，决定组成家庭，才回来告诉哥哥吴云，办一场婚礼。

下午，我在屋檐下和几个老朋友闲谈，对面的新娘金珠姑娘和送她的一群白马姑娘嘻嘻哈哈地打情骂俏，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还在使劲递眼神。突然这拨姑娘冲到我面前，伸手把我放倒四脚朝天。她们把我抬到坝坝中间，在哄笑声中甩我的“死狗”，我的脸早被她们用猪油、锅烟画得像特种兵脸上的道道。甩完我的“死狗”，她们又找到下个目标。后来我问她们为啥这样玩？她们说：“甩了死狗抹了脸，终身如意添吉祥！”

吃过晚饭，我把礼单写完。婚礼进入篝火晚会，白马藏族的圆圆锅庄就在黑水桥头旁的空旷坝坝里进行。人们抬来大树疙瘩，堆上干柴，搬来废轮胎，浇上柴油点燃篝火。众人拾柴火焰高，篝火越烧越旺，舞者越来越多，把黑水两岸照如白昼。白马藏族姑娘们首先进入角色围火一圈，会与不会舞者齐刷刷地挤进行列，拉着两边人的手开始了不协调的手舞足蹈。踏着乐曲，嘴里哼着咿咿呀呀的歌。火花在上空飞溅，烤红的脸颊流着汗，人们忘记了寒风刺骨，忘记了地点时间，沉浸在黑水沟带着白马藏族风情的婚庆欢乐气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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