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湾的童年

■汤飞（绵阳）

我老家所在的这个马蹄形的湾，名叫徐家湾，因一家徐姓地主在此居住而得名。毫无疑问，湾中这一大片土地是他们家的私有财产。据说，地主家的子女个个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其中一个儿子相貌堂堂、言语斯文，年轻时心高气傲，相了好几个女子都看不上。结果时代变迁，他家由于成分不好，加之年龄渐长，说媒的人再不去他家。后来，父母双亡，兄弟姊妹又远迁他方，只留他一个人独居于湾里的老屋。

我们小孩子叫他徐表爷，经常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地跑去他家。光明正大的时候，是因为他藏有许多书可以讲很多故事给我们听。徐表爷是个极爱收拾的人，家中宽敞而空荡，干净而齐整，这一点异于常人，让孩子们惊为天人。他总会非常热情地招待我们，任由参观，只是不许搬拉偷拿。我们都是好孩子，想听到有趣的故事，当然满口答应，规规矩矩。等他忙完以后，搬来一张长板凳，让我们入座，自己坐在一个斑驳的太师椅上，开始讲故事。他声音里透着秀气，低而不沉，高而不亢，总之随着故事的曲折而起伏，恰到好处。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入迷之极。西游记、天仙配、聊斋等等都是素材，虽然听得囫囵吞枣，并不能全然理解，但鬼神仙怪原本是小孩的好朋友，全不管主旨，体会到意趣便开心得很。渐渐地，徐表爷成为我们的大朋友，会讲的故事比老师还多。

有时一听一上午。小孩子常常忘乎所以，可表爷是个生活作息极其规律的人。该煮午饭了，他中断正在讲的故事，起身去房檐下的墙角边捧一把劈得很细的木柴，以及一点儿干稻草或麦秆做引火柴，来到空空如也的土灶前。我们还等着听结尾呢，所以一路尾随他。平常人家的灶前，堆满各种干柴，凌乱得很，此处却是绝无杂尘，可见主人家性洁成癖。表爷从橱柜中取出一个老色的铝制饭盒，抓两把米淘净，盛合适的水。盖好后，在漆黑的锅里倒入一瓢水，用一双筷子搭成桥，再将饭盒坐上去，盖严锅盖，生火烧起来。他忙完这些，抬起头，发现几个小鬼正直愣愣地看着他，一怔，才想起还有一半儿的故事悬在十分钟之前，于是咽一口口水，继续娓娓道来。小伙伴听得人心大快，锅里的饭慢慢煮熟。一小把柴刚够煮好他一个人的饭，灶前空空如初，仿佛他没用柴便能解决一日三餐。在我们期待下一个故事的时候，听见家里人正高声呼自己，只得悻悻离去。

偷偷摸摸前往的时候不多，只会发生在李子成熟的季节。虽然如今我早已与之形同路人，在当时，那是极为奢侈的生活调味品。那挂满枝头的青青绿绿的硕果太诱人。然而徐表爷看护得很细致，有好几次，我们看见他站在树下仰望枝丛，若有深思。只能等他外出走远后，约上几个小伙伴前瞻后顾地来到树下，安排几个人放哨，高个子举起早已准备好的长竿，小心翼翼地伸上去，在毫不起眼的地方舞几下，顿时颗颗李子应声落地，其他人赶忙在草丛里寻觅，牵衣为袋。然后，我们躲到别处，用脏兮兮的手粗粗擦拭，便将李子送入口中，酸涩甘甜味道不一，但心中的快慰和忐忑却是并重的。如今回味起来，嘴里似乎还在冒酸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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