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行书代表作《寒食帖》
故宫“千古风流人物——苏轼主题书画展” 新华社资料图片
苏东坡手书“唤鱼池”石刻拓片 新华社资料图片
清人绘东坡像
向以鲜
仇英(明代)绘《赤壁图》
本报记者 吴亦铮
在中国文学史上,苏轼绝对算是家喻户晓,无论是《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空灵浪漫,还是《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壮丽激昂,都引起了后世人们心中深沉的共鸣。
无论是诗词也好,仕途也罢,滚滚长江串联与勾勒了苏轼的一生。可以说,没有苏轼的长江是难以想象的,苏轼是长江文化最牛的代言人,长江也是苏轼施展天才之笔最雄浑恣肆的奔腾舞台。
在诗人向以鲜的心中,苏轼的“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诗句,是迄今为止他看到的关于长江最亲切、最温暖也是最骄傲的诗意表达。
嘉宾
向以鲜,诗人,四川大学教授。著有学术专著《超越江湖的诗人》《中国石刻艺术编年史》,诗集“我的”三部曲(《我的孔子》《我的发音》《我的聂家岩》)、“旋律”三部曲(《唐诗弥撒曲》《生命四重奏》《丛林哀歌》)及长篇历史剧《花木兰传奇》等。获教育部第八届人文社科奖、《诗歌报》首届探索诗大赛特等奖、四川文学奖、《诗刊》社中国诗歌网2018年度十佳诗集奖等。作品收入海内外多种诗歌选集。20世纪80年代与同仁先后创立《红旗》等民间诗刊。
对话
青年才俊出三峡
长江全景尽入眼
记者(以下简称记):四川自古以来文人墨客无数,为何苏轼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向以鲜(以下简称向):苏轼被后世称为最失意的官员,最得意的文人。苏轼在文学艺术上的造诣几乎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文称唐宋八大家,诗词开一代风气,书画也是后世艺术家心中的楷模。苏轼所涉及的任何一个领域,都成为后世难以逾越的高峰。苏轼的政治生涯,虽然也有风光无限的时候,更多则是颠沛流离,落拓江湖。但在文学方面,苏轼是全才,是伟大的诗人、词人、散文家和学者,四川自古以来的文人墨客中,苏轼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记:科举考试是中国古代文人履历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节点,对苏轼来说,他的科举人生也颇为戏剧性。
向:仁宗嘉祐元年(1056年)春天,二十一岁的苏轼和父亲苏洵、弟弟苏辙三人一起赴汴京赶考。走的是陆路,从眉山到成都然后北上,通过古老的褒斜道进入关中,再到东京汴梁。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五月份终于到达目的地。第二年正月,礼部考试拉开序幕,主考官欧阳修,诗人梅尧臣担任详定官。欧阳修开出的考题是:刑赏忠厚之至论。
这一场考试,考出了一段流传千古的轶事。据南宋杨万里《诚斋诗话》记载:“欧阳公作省试知举,得东坡之文惊喜,欲取为第一人,又疑其是门人曾子固(巩)之文,恐招物议,抑为第二。”后来苏轼与欧阳修见面时交流,欧阳修退而惊叹:“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记:即便有波折,苏轼的科举成绩还是很傲人的。
向:可以这么说,嘉祐二年(1057年)四月初八,苏轼兄弟顺利通过了仁宗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六天后,兄弟俩被钦点为进士。不久,丁母(程氏)忧,三苏返眉山老家,一直待了两年半,才算服丧期满。朝廷的诏命早已多次下达,三人这次决定走水路赴京。苏洵希望两个儿子多看看沿途的风景,饱览河山才能胸有丘壑。从嘉州出发,一直向东,经泸州、渝州、涪州、忠州、夔州,出三峡,然后上陆路向北,于嘉祐五年(1060年)二月中旬抵达汴梁,并在西岗租住了一处宅院。这次行程,让苏轼得以第一次全景式地亲近和观察了长江。
嘉祐六年(1061年),苏轼二十六岁。八月十七日,苏轼兄弟通过了由知制诰王安石等人主持的秘阁初试,接着进入御试阶段。八月二十五日,仁宗皇帝亲自在崇政殿主持面试(制科考试),参与现场考问的考官还有司马光、蔡襄等人。此次大考,苏轼在《答策问》中以渊博的学识和精简的政治见识,再次赢得仁宗皇帝和众考官的嘉赏,仁宗深信为大宋、为子孙找到了满意的太平宰相。苏轼以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考入第三等,苏辙考入第四等。按宋代制科考试行规来看,一等和二等都是虚设的级别,在苏轼之前,只有蒲城吴育(春卿)一人得过第三等。实际上,苏轼得到的第三等,已经是最高等级。
我家江水初发源
宦游直送江入海
记:为何长江会成为苏轼笔下诗词中割舍不断的情结?
向:中华文明,溯其根源其实是黄河文明与长江文明交汇而成的。作为南方文化的摇篮,长江文化在中国文化中拥有与黄河文化相对等的地位。
虽然从现代地理学意义上来看,长江的源头并不在岷江(而是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脉各拉丹冬峰西南侧),但在古代中国人心目中,尤其是蜀人心中,岷江才是长江的发源地。因此,苏轼在江苏镇江写《游金山寺》一诗的开篇向世人宣称:“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在苏轼看来,岷江水是“我家”的江水,来源于“我家江水”的长江,实际上也可以视之为我家的江水。这是我迄今为止看到的关于长江最亲切最温暖也是最骄傲的一次诗意表达。
长江是苏轼的水上家园,还有比家园更好的诗歌平台吗?苏轼在诗词中多次写及岷江水,比如《南乡子·春情》:“晚景落琼杯,照眼云山翠作堆。认得岷峨春雪浪,初来,万顷蒲萄涨渌醅。春雨暗阳台,乱洒歌楼湿粉腮。一阵东风来卷地,吹回,落照江天一半开。”
记:不同时代的诗人,对长江的情感也不同吧?
向:我一直认为,长江虽然很伟大,但是,如果离开了三个蜀中诗人的歌唱,长江将因此而黯然失色。这三个诗人就是唐代的李白、宋代的苏轼和明代的杨慎。李白虽然为黄河唱出过“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绝响,但内心最令他动容和迷恋的还是长江。李白故乡四川江油的涪江,属长江水系嘉陵江的支流。无论是倒映着半轮“峨眉山月”的长江上游水系(平羌江水为岷江支流),还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中游长江,抑或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下游长江,李白都倾注了全部的爱和赞美。
如果说李白咏唱的是长江的速度之美,那么苏轼的长江,则呈现出一片时空交错的壮丽图景。李白加速了长江文化的流速,苏轼则拓宽了长江历史文化的广度和深度,而杨慎,则在李白的长江和苏轼的长江之上,在速度与空间的背景中,织入了更多江山与尘世的幻灭感。
号东坡临赤壁
羡长江之无穷
记:在众多歌颂长江的诗词中,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可谓千古绝唱。
向: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七月二十八日,湖州太守苏轼被来自御史台的皇甫遵等人押解至汴京,等待他的是沉冤和监狱。在扬州长江边的月夜中,苏轼第一次想到了死。望着滚滚波涛,苏轼觉得人生太虚无太渺小,不如纵身而去。但这只是一个念头,苏轼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垮的。在曹皇后和众人的努力下,囚禁了130天后,苏轼终于走出乌台诗案的黑暗牢笼。
走出御史台大狱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元丰三年(1080年)正月初一,大宋的普通老百姓正团团圆圆过新年的时候,苏轼独自一人,在差役押送下,踏上贬往黄州的路,家人则交给苏辙临时照管。走了一个月,二月一日到达位于汉口下游的偏僻小城黄州。
《念奴娇·赤壁怀古》即写于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谪居黄州的长江边。这时苏轼已45岁。确实,这首词与六年前写于山东密州(现在的诸城)中秋的那首《水调歌头》算得上是苏词双璧:前者以历史的俯瞰角度,洞察古往今来;后者仰望玉宇中的明月,与阴晴圆缺达成人生的和解。即使放大到整个词文学史中,也仍然是难以匹敌的绝唱。苏轼将人生之痛、时代之伤融进浩渺的历史时空,将英雄情结照进如梦的人生,苍凉之极,悲壮之至。
记:这首词中的赤壁,还引发出了许多争议?
向:黄州城西北的长江边上耸立着一块巨大的火红石壁,远远望去,像一只巨人的红色鼻子嗅着波涛的气味。当地的人因形而取名“赤鼻矶”,也叫赤壁。这个赤壁并不是真正的古战场赤壁(真正的位置当在现在的湖北赤壁市西北一带),苏轼自己在词中也没有肯定:“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这儿显示了苏轼的严谨,即使是文学创作,也遵循一定的历史真实性。但纵然不是三国的古战场,也可以借此抒写胸中块垒。赤壁也好,赤鼻也罢,只是引发诗人想象的诱因而已。
记:其实不光是诗词,苏东坡这个号,乃至苏轼的一生,都在不断与长江产生着交集。
向:苏轼刚贬到黄州时,以戴罪之身,只能暂时借住在城里一处名叫定惠院的小庙子。到了夏天,才在鄂州太守朱寿昌的帮助下,住进条件相对好一点的临皋亭。四壁透风的临皋亭建在长江边上一座废弃的水边驿站。
此时,弟弟苏辙也将苏轼一家老小二十几口人带到了黄州。不久,苏轼在黄州郡城东门外一里的山坡上,找到了一处废置的较场旧地,约五十来亩,杂草丛生,蛇鼠出没,还有一口塌陷的暗井,隐隐可以听到流水声。苏轼称这块荒地为东坡,并以此作名号——从此“东坡”二字成了中国文学史(包括文化史)上最璀璨的名字。不知道是长江边这片荒芜的东坡成就了苏东坡,还是苏东坡成就了这片大地的荒凉!
一生为官为人
滚滚长江见证
记:作为一名胸中有沟壑、意中有坚守的文人,苏轼无疑是一位值得后人敬重的人。
向:人们常说苏东坡是一个失意的官员,这话看怎么理解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东坡也算得上是个得意的官员,不仅得到仁宗、神宗赏识,还形成了史无前例的太后天团:曹太后(仁宗皇后)在乌台诗案中挽救了苏轼的命,高太后(英宗皇后)重用和保护了困居黄州的苏轼,向太后(神宗皇后)从儋州绝境中将其赦免召回。苏轼数次进入北宋王朝的政治核心圈,官至礼部尚书。
苏轼是爱百姓的人。有人以苏轼反对变法而认为他是保守派,这只是问题的一个表象。在苏轼心中,所有的政治措施,无论新法也好旧法也罢,判断其好坏的只有一个标准:凡是有利于老百姓的就是好法,否则就是坏法。好法,他就坚决拥护,否则就坚决反对,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决不妥协。
记:滚滚长江水,其实也是苏轼为官为人的见证。
向:无论是诗词也好,官途也罢,我们都可以从滚滚长江中见证其对苏轼人生和宦途的串联与勾勒,可以清楚地看出长江对苏轼的重要性,苏轼对长江的重要性。没有苏轼的长江是难以想象的,可以说,苏轼是长江文化最牛的代言人,长江也是苏轼施展天才之笔最雄浑恣肆的奔腾舞台。
记:对中华文化来说,你认为长江被赋予了哪些更深层次的意义?
向:母亲!在我的心中只有这个神圣的词语配得上这条奔腾不息的大江。长江是中华文化的母亲河,尤其是南方文化的母亲河。母亲就意味着养育、爱与美、包容和创造。
记:苏轼甚至是三苏在中国文学界有着如此高的地位,是否从侧面反映出了四川在长江文化中的地位?
向:从缭绕着古蜀历史烟云的文献典籍中,比如西汉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西汉扬雄《蜀王本纪》和东晋常璩《华阳国志》中,可以梳理出一些线索,显示四川在长江文化中地位之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长江是四川的血脉,四川是长江的摇篮。
手记
2021年1月25日 成都
采访向以鲜,从起点开始就迅速抵达了顶点,因为话题的主角,是他最熟悉也是最崇敬的大文豪——苏轼。
向以鲜先引用林语堂《苏轼传》中展示出的“十九个苏东坡”:“苏轼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瘾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
这些众多罩着光环的称号,彼此之间充满了张力甚至矛盾,然而它们却奇妙地统一于苏轼的身心。苏轼是如此的复杂缤纷、如此的不可思议、如此的完美无瑕,如果说他有什么缺陷的话,那就是太完美了,十足的完美成了苏轼一生中唯一的不完美。
完美的苏轼,在向以鲜心中,有着别样的情感。
在他看来,内圣而外王的苏轼,把构成中国文化主干的儒释道熔于一炉:面对苦难和苍生,他是一个入世者、治世者和救世者——同如儒家的仁兽麒麟;面对生命的痛苦、孤独和无常,他是一个充满悟性的体验者、诗人和禅者——如同释家的瑞兽麋鹿;面对命运的变幻、坎坷与无情,他是一个超然的修炼者、哲人和智者——如同道家的逸禽仙鹤。复杂、多元、厚重,同时又天真、单纯、幽默,是构成苏轼人格的两极,也是成就其伟大诗人的内核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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