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川县幼儿园,恰逢学生放学,黄小峰进行纪录片拍摄。 记者王汗冰 摄
8年前,北川,黄小峰和他的摄像机在那里待了一年半。2018年3月,他驱车1500多公里,再次回到这片土地。从《新城》到《拾年》,记录背后,他倾听着那些故事,用这种特殊的方式陪伴他们。他说,这听起来貌似有些矫情,但自己确实有些使命感。
他说,自己一定还会再回这里,那时北川一定又是更好的样子。
“10周年时回来,是我跟自己的约定”
2018年2月24日,农历大年初九,黄小峰从济南出发,再次踏上前往北川的旅程。这位地道的山东汉子,在电视台干过摄像、剪辑,现在是北京一家工作室的纪录片导演。“我要再去拍一拍北川这10年的变化。”他说。
黄小峰与北川的缘分,始于一次偶然。时间倒回2010年,在一次活动上,他结识了两位中科院心理研究所的博士,二人告诉黄小峰,他们正在北川做心理学灾后创伤性援助,准备进行5年,这是国内第一次比较系统的灾后心理援助。只是,他们没有专业人员跟拍记录。黄小峰觉得这是一件特别伟大的事,自己又是专业的纪录片导演,双方一拍即合。仅一周后,2010年7月,他来到了北川。
“之前想象过,那里的景象一定会很震撼,当真正见到时,才知道远比想的更触动人心。”黄小峰说。
北川老县城的废墟里,他跟着一名失去独女的母亲回过一次“家”。那是栋垮塌的五层小楼,三层以下都泡在堰塞湖的水里,二人一路踩着淤泥前行。进屋后,母亲去了女儿卧室——红色的小床、墙上贴着画和明星海报。在屋里,她找到了女儿的学校胸牌,照片里女孩梳着长辫子,笑容灿烂。
窗外,满目疮痍的老县城透着悲凉;床前,母亲握着女儿遗物泪流满面;镜头后,黄小峰感觉悲痛席卷全身,泪水止不住地流。“那刻才明白地震带走了太多东西,我不单单只是来工作,开始有种使命感。”他说,当时就下定决心,地震10周年他一定要回来,亲眼看看他们后来的生活。
2018年3月20日,跨越1500多公里,他完成了当年的约定,重新回到了北川。
“一年半时间,我就回了三次家”
眼前的北川,与他第一次见到的完全不一样。“新县城建得很好,到处都是高楼。电影院、超市跟城市没有两样。”他说,8年前第一次来时,看见的只有一片一模一样的板房。
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刚到的时候,有不少媒体记者,像我一样来拍摄的人挺多的。”黄小峰回忆,那时板房里随处都能见到扛着摄像机到处跑的人,但很多人在那里待一天,甚至几个小时就走了。渐渐地,老乡们对镜头变得有些抵触,“他们觉得你拍这个没有用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当人们发现绝大多数“扛摄像机的”都已离开,那个老迷路的“小黄”还在时,他们开始觉得这个小伙是不一样的,“不再带着戒备,愿意跟我交流了。”
原来,那个看起来风风火火,忙着到处帮忙的大姐,在地震中失去了唯一的女儿;那个总是安静地在门口择菜,看起来淡定过日子的老奶奶,不仅失去了两个儿子与三个孙子,还失去了老伴,虽然她总是说老伴“迷路了,不记得怎么回家”……
这些从废墟中逃出来的人,开始以真实又鲜活的状态出现在黄小峰的镜头里。“想真正去记录,就必须沉下心来,跟他们在一块儿。”黄小峰说,去北川前,他就已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次拍摄持续了一年半之久,“除了因处理事情回过北京三次,一直都待在那里,没有离开过。”
“我能为他们做的,只有记录和陪伴”
当年那部纪录片,黄小峰取名《新城》,影片结尾定格在老乡们搬入北川新县城后的第一个春节。重回北川,他为新片取名《拾年》。
7年过去,那位“弄丢”老伴的老奶奶,看上去像是没有变老,走起路来还是喜欢双手背在后面,腰杆挺直。同样没有变的,是她依然在等着老伴回家,有时会突然跟邻居说在电视上看到了他,没人忍心打破她的幻想。
7年过去,那位失去女儿的大姐,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如今已经上幼儿园了。只是她很少提起,大半年前,因失去女儿常年酗酒的丈夫去世了,她现在边打工边带孩子,日子过得很清苦。
震后10周年的节点,让全国的目光再次聚焦北川。镜头前,那些经历过苦难的人们已学会笑着面对过往,可当摄像机关闭,他们大都会对黄小峰说“别看现在会笑了,其实心里还是很难受”。
“时间模糊很多事,那些苦痛也会渐渐遗忘,但很多人是不敢忘的。”黄小峰说,他们大都在地震中失去至亲,对亲人背负着深深的自责和内疚,总是提醒自己不能忘,因为“一旦忘了,就没人记得那些已逝去的,像是对亲人的背叛”。
“以前,我也怀疑,自己的拍摄是不是对他们的一种伤害。”后来,两名心理学博士告诉黄小峰,他的拍摄不是在揭伤疤。对于那里的人们来说,这是一种倾诉、陪伴,每当敞开心扉说一次,伤痛就会减轻一点。“我没法为他们做更多,甚至不能干涉他们的生活,能做的只有如实记录和陪伴”,黄小峰说。
“希望下次来时,这里变成真正的新城”
7年前,黄小峰离开北川时,那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新城。崭新的高楼,宽敞的马路,一应俱全的生活配套设施,新得让人觉得少了一丝烟火气。时光流转,这次回来,他本以为县城里会热闹一些,可真到了才发现,这里还是太“安静”了些。
“没办法,十年还是太短了。”有人这样安慰他。不过,让黄小峰欣慰的是,那些让他牵挂的人身边,到底都已经有人陪伴。“就像是当年认识的另一个大姐,也是没了女儿,今年清明,她第一次带着领养的女儿去老县城祭拜。”黄小峰说,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幕,七八岁的女孩,在母亲祭拜时偷偷背身哭泣。她并不懂当年的地震意味着什么,她会流泪,只是因为见到母亲哭了。“当时我就想,有这样一个孩子,大姐的后半生一定不孤单。”
黄小峰说,纵然不够热闹,北川新县城的幼儿园和小学每到放学时,接孩子的家长总会把马路堵得满满当当,当地人说,这些孩子是北川的希望。“苦难总是会过去的。”黄小峰说,自己以后一定还会回来,他盼着到时,北川能变成一座真正的“新城”。 (记者俞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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