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九年的嘉峪关

△嘉峪关西门嘉峪关楼。?嘉峪关内城。图片均摄于1910年。（资料图）

2013年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西域探险考察大系：亲历西北》是林竞的亲历游记。

林竞（1894-1962年），被称为民国时期西北拓荒第一人。浙江平阳县霞关（现苍南县）人。名维瑞，字烈敷，毕业于日本东京政法大学。民国时期曾任青海省政府委员兼民政厅厅长，甘肃省政府委员兼民政厅厅长，浙江省参议会秘书长。著作有《西北丛编》、《新疆纪略》、《西北旅行记》、《中国必能复兴》等。

自民国七年（1918年）十一月十三日从北京出发，林竞前往西北，直到民国八年八月十五日抵达归化（即今呼和浩特市），此行长达十个月，年仅26岁的林竞和几个志同道合者为勘测、设计穿越中国西部的公路与铁路线路，在荒无人烟的戈壁大漠、雪域高原、冰川峡谷，筚路蓝缕，与鸟兽为伍，与漠风为伴，天当被子地当床，在艰难的日子，林竞仍然日复一日地记日记，通过日记，将他的见闻感受逐一传递给我们。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他的见闻是独家的，他的思想领时代风气之先。

这其中，描写嘉峪关的文字弥足珍贵，时间虽然过去近100年，但我们仍然能感受到作者那激烈的心跳。

那么让我们追随林竞的脚步，走进一九一九年的嘉峪关，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

在林竞的日记中，嘉峪关的一段，是在“肃州——安西”的章节中，肃州是古丝绸之路上重要的历史文化名城。自古以来就是神农和五帝之一的颛顼辖地，九州之一的古雍州西界。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活动的足迹。明代，洪武五年（1372年），置肃州，不领县，隶陕西布政使司；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改制为肃州卫，不领县，卫下置所，隶陕西行都指挥使（驻陕少）。清初，沿袭明制，置肃州卫。雍正二年（1724年），罢卫，将肃州并入甘州府；雍正七年（1729年），又改制为肃州直隶州，直隶甘肃行省布政使司（驻兰州）。民国，设酒泉县，隶安肃道。改道设署后，酒泉县隶第七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一九一九年的三月二十日， 晴。早华氏三十五度，午华氏六十度，嘉峪关地高五千九百尺。换算成摄氏度，那个时候，嘉峪关早晨的温度也就零上一度过一点，而中午的温度大概为十五摄氏度。

这一日，林竞一行，早发肃州，晚宿嘉峪关，计行六十里。

早十时发，出北门，西行有洋关。（伊犁条约，许俄国以嘉峪关为通商口岸，故设海关，其监督系安肃道尹兼任。旧日俄货进口，尚有事办，近年俄货不来，等于虚设。）五里，过讨来河，亦名北大河，河水坚冻成冰。七里，四井堡。十四里，丁家坝。有土屋二家，颓垣数座，过此尽行石戈壁。八里，界牌，为肃州营与嘉峪关营分界。十里，下腰墩。五里，上腰墩。五里，大沙河墩。四里，有木坊，题“嘉峪关”。二里，过沙河，循关北边墙行，向西南上坡，入嘉峪关之外城。东楼有额题“西屏维极”，俗称肃州城无西门城楼，以嘉峪关为西门。

从林竞的记载中我们可以看出，当时的肃州城西，设有海关，主要是为了俄货往来；从丁家坝西行八里则是肃州营和嘉峪关营的分界；从大沙河墩西行四里，有木牌坊，上书“嘉峪关”；嘉峪关东楼有额题“西屏维极”，这个历史事实的记载，是之前所有的文献中没有见到过的。

林竞还对嘉峪关建置沿革进行了论述。

嘉峪关，汉属酒泉郡，后改延寿县，唐属酒泉郡。五代属回鹘，有天门关址在黑山下。元属肃州路。明洪武五年（1372），冯胜巡河西始置关，为极边藩屏。嘉靖十八年（1539），尚书翟銮巡边，令兵备副使李涵筑边墙于关，南北长百余里。及今见之，犹高丈许。清驻游击及巡检，辖马步绿营兵四百余名，屡经裁撤，仅余百名。同治间，与俄人订约通商，设海关。民国以来，游击之名未革，而所辖只三十余人。此外肃州镇第四营管带亦驻此，兵额实数，只两哨耳。

嘉峪关城有二重，规模狭隘。内城正方形，仅容衙署一所，东西辟二门。外城长方形，西、南、北三面去内城仅丈许，东面略宽，周二百二十丈，辟三门，一正西，一东北，一东南。其南边墙，起自外城西南隅。北边墙，起自外城东北隅。均倾圮将尽，唯关则扼立广漠，殊为雄壮耳。关少居民，旧日关之盛衰，一视绿营兵丁之多寡为度，及绿营已裁，凄凉殊甚，现住户只二十余。有税关一道，旧日收俄国货物进口税，近俄货不来，门可罗雀矣。关外附近住居民百余家，沙漠之地，不能耕畜，故难望其生聚也。关北平冈为璧玉山，关南为仁寿、风脉诸山。南山有石油，溢出如泉，无人开采。

嘉峪关形势，在林竞看来，“以嘉峪关为内险，海内始可安枕。”他认为，自葱岭以东，直趋中原，在坦途，守一关不能杜百径，故汉武、唐太欲固中原，必先用兵西域，收西域为己有，然后以葱岭为外险，以嘉峪关为内险，海内始可安枕。史家乃讥为黩武，不亦冤哉。同治之乱，伊犁失守，朝野多主弃地。非文襄则天山南北，早为俄有，倘再挟其铁骑以东驱，嘉峪关曾不足以当其一蹴，则今日之中原，虽欲求目前散乱之现象，而不可得矣。

讨赖河是嘉峪关的母亲河，生活所计，全赖于此，关于讨赖河的渊源，林竞引用了《辛卯侍行记》中的文字：讨来河即唐之多乐水，讹称今名。出肃州东南清水堡，正南二百余里，祁连山南铁里甘达坂四麓。导源雪峰，万沟竞注，西流成河。经金佛、永安、红山、东洞诸堡南之阳山内平，曰讨来川。北倚祁连，南阻巴拉素岭，东西长二百余里，南北宽五六十里。平沙潆渚，清影摄山，西北经文殊之峡，束浪惊雷，迅若激矢。抵肃州之境，是为北大河。径城北而东，至临水堡，折东北会红水、清水河，三水合流，至夹山北为白河。北过金塔堡西，一称天仓水。东北至毛目城，西入黑河，即张掖黑水下流也。

三月二十一日， 晴。早华氏三十六度，午华氏五十九度，晚华氏四十五度。惠回堡地高七千三百四十尺。

早发嘉峪关，晚宿惠回堡，计行八十五里。

林竞在嘉峪关，对“天下第一雄关”表示认同，认为“气概无限”；“击石燕鸣”的嘉峪关故事传说，也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黎明，余步登关楼，遥瞻大荒，气概无限。俯瞰关门，计有四重，车由东关入，过文昌阁，绕内城南门，出西关。人马即由外城进内城之南门，再出西门，又出西关。西关城楼题“天下第一雄关”六字，与山海关同，盖皆长城之极端也。早七时发，立马西关下，令人为余拍一照,以作出关纪念，行人争以石子投关墙，下坠时，其声啾啾，如雏鸡，墙为之缺，投之他处则不然，此理殊不可解。

林竞一行，朋友出关送别， 关外的独特景致让他们受益匪浅。

新疆天主教总神父与余等同行，在肃州之神父送之至此，置酒为之壮行色，余在马上亦饮一杯，可谓极别离之情致矣。宗教家本言解脱，至此仍不能忘情，又何怪世人之泪湿征衣耶？关壁满题诗句，鲜有佳者，尤以“一出嘉峪关，两眼泪不干”二语为最多。出关岂真苦事哉，余何以一行再行而不厌耶？是在个人之观念如何耳。余常谓天下有奇苦者，必有奇乐，出关固多苦事，然亦多乐事。世人苟其安于常人生活也，则不出关固无不可。否则，亦何妨骑验马，过天山，度流沙，循葱岭之墟，溯罗布之源，睥睨欧亚，钩稽今古，为人类辟一新领域，为国人筹一新出路耶！

出西关一里，道左有碑，题“天下第一雄关。嘉庆十四年（1800）立”。遥望关南北长城一线，折叠如裙带，顾欲以此限戎夏，不亦妄哉。三十三里，黑山湖军塘。今无人烟，唯北有大烽墩一座。西北行，五里，旧有棹楔，题“肃州嘉峪关西关”，今废。一里，双井子，居民一家，下马饮茶于此。以前尽行石戈壁，过此始行坦途。五里，西双井。无人，败墙数座而已。有酒、玉界牌，即酒泉县与玉门县交界处。四十里，惠回堡住。

惠回堡，即惠回驿。其东半里，曰惠回军塘。堡建于雍正五年（1727），周一里二分。居民多旧日谪成罪犯及退卒流落者。铺户十余家，居民二十余家，产砚石。堡外白杨数株，塞外得此，无异琅玕琼树矣。其东有河曰白杨，流水清澈。

早在林竞之前，英国人斯坦因就到过嘉峪关，是一张地图勾起了林竞对斯坦因的回忆。

惠回堡旧多回民猎户，同治之乱，与东路反回沟通攻破嘉峪关，陷肃州，今无回民。晚间天主教神父高东升出示二地图，其一系绘英国人斯坦因所行新疆路线，前后计三次，均行人所未行之路，使余犹觉愧色。其一系由迪化至兰州间，记载甚详，人之注意，盖尤甚于我也。遇自新疆来之缠回二人，往四川办货，盖旧相识也。

嘉峪关外，戈壁茫茫，视野开阔，古道之侧的丹霞，让人耳目一新，用林竞的话说：一出嘉峪关，气象便不同。

一出嘉峪关，则景象迥殊。戈壁中沙石参半，小石黑或如铁，红或如丹，或青黄白五色具备。无石之处，则细沙累累如古冢；积土之处，则残缺塌陷如方棺。至两旁大山，重峰叠嶂，黑即如墨，红即如朱，或积雪封顶，皑皑如银，状各不一；外此即电线成行，依依行人，穷荒绝漠，所点缀者只此耳。

肃州以西，嘉峪关外，行旅生活更加艰辛，但也不乏乐趣。

自肃州以西，行人早起，烧锅煮米饭或面食，饱后则行，直至傍晚或深夜到站，重整锅灶，始行用饭，中间无打尖之处。遇夏令天气炎热，沙漠干燥，人马苦旱，则夜行晓宿。每天于下午四时后行，天黑卧车中，听车夫唱山歌，与轮声相和，至足乐也；遇顽石，则大车震动，骨肉酸痛，迨神意疲倦，然后蒙昽睡去，而车夫又报到站矣，乃下车烧茶煮饭，饱后再睡，下午办法复如前。独余习惯，白日不能睡，唯藉车中作不规则之睡眠，深感时间不足，然亦无可奈何也。

一九一九年的嘉峪关，读来如入时光之隧道，从前的记忆似水而来，淹没了我们俗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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