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与“破镜重圆” □王友福

中国的每一个传统节日几乎都和一两个民间故事相关联，如清明节与人面桃花，端午节与屈原投江，七夕节与牛郎织女，中秋节与嫦娥奔月，而和元宵节相关的就是破镜重圆的故事，这是一个以隋代长安城和元宵佳节为背景的爱情传奇，在所有与元宵节有关的传说中，这是最凄美、最感人的一个。

在唐代孟棨的《本事诗》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陈太子舍人徐德言之妻、后主叔宝之妹——封乐昌公主，才色冠绝。时陈政方乱，德言知不相保，谓其妻曰：“以君之才容，国亡必入权豪之家，斯永绝矣。傥情缘未断，犹冀相见，宜有以信之。”乃破一镜，人执其半，约曰：“他日必以正月望日（望日，指月亮圆的那一天，通常指农历每月十五日）卖于都市，我当即以是日访之。”及陈亡，其妻果入越公杨素之家，宠嬖殊厚。德言流离辛苦，仅能至京，遂以正月望日访于都市。有苍头卖半镜者，大高其价，人皆笑之。德言直引至其居，设食，具言其故，出半镜以合之，仍题诗曰：“镜与人俱去，镜归人不归。无复姮娥影，空留明月辉。”陈氏得诗，涕泣不食。素知之，怆然改容，即召德言，还其妻，仍厚遗之。闻者无不感叹。仍与德言、陈氏偕饮，令陈氏为诗，曰：“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验作人难。”遂与德言归江南，竟以终老。

司马光《资治通鉴》记载，隋朝取代北周后，对江南的陈朝觊觎已久。589年，隋文帝杨坚派次子晋王杨广（即隋炀帝）为统帅，指挥韩擒虎、贺若弼、杨素等将领，以五十多万大军多路并进，攻打偏安东南一隅的陈朝，很快即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陈军，陈朝末帝陈叔宝被从皇宫的一口井里抓了出来，隋朝就此完成统一。陈叔宝和众多的皇室成员以及文武高官被押往长安，其中陈朝的女性皇族被当作战利品分赏下去，陈叔宝年仅十三岁的妹妹宁远公主被隋文帝纳入宫掖，这就是有名的宣华公主；而据魏征《隋书》记载，平陈后，陈叔宝的一个妹妹被赏赐给贺若弼，另一个妹妹则赏给了杨素，但是这两位公主的名字和封号都没有留传下来。

破镜重圆之事到底是传说故事还是事实，多年来一直是一个争执不休的问题，主要原因就在于有关陈朝历史的几部正史——《隋书》《陈书》和《南史》中，徐德言和乐昌公主的名字都没有出现，但是，二人却出现在唐人韦述《两京新记》、李冗《独异志》和孟棨《本事诗》等私人著述里。宣华公主，因为后来多次参与隋朝残酷的宫廷政治斗争而见诸正史，徐德言和乐昌公主亡国后默默无闻，自然没有资格被记录进去。关于徐德言，唐代林宝的《元和姓纂》记载：“（徐）陵，陈尚书仆射，生俭、份。俭，右军将军，生德言，陈太子舍人、隋蒲州司功。”据此可知，徐德言是南朝梁陈间大诗人徐陵之孙、徐俭之子，陈朝灭亡时其年纪约在三十上下，这一年陈后主三十五岁，其妹与德言年龄正合。徐德言在陈朝官拜七品太子舍人，入隋曾官至蒲州（今山西永济，距离长安只有一日的行程）司功，地位很低，仅为从七品。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后的前朝中下级官员降级留用乃是惯例。可以推断，破镜重圆的故事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乐昌公主就是被隋文帝作为“战利品”赏赐给杨素的那位陈朝公主，其年龄比深受隋文帝宠爱的宣华夫人要大得多，而她后来的命运，却比那个妹妹好得多。

杨素是隋朝的大人物，深受隋文帝、隋炀帝父子信赖。隋炀帝从哥哥杨勇那里夺得太子地位和后来的仁寿宫弑父事件，杨素立下头功。清代徐松《两京城坊考》记载，杨素原先的爵位是清河郡公，因为平陈有功，进爵为越国公，长安城延康坊的西南部成为他的府邸（位置在今西工大附中西边一带），和长安城西半部的商业中心西市仅有一街之隔。乐昌公主派苍头（奴仆）正月望日卖镜遇见徐德言的地方，应该就是隋代长安城的西市了。隋唐时期，官员正月十五可以得到一天的休假，由此可知，徐德言是头一天上路、披星戴月从蒲州赶往长安的。徐德言和乐昌公主聚散重逢，这件事很快便传遍全国，人们为他们的坚贞爱情感慨不已，也对杨素的成人之美赞赏有加。

隋唐两代，破镜重圆的故事几乎妇孺皆知，杜牧在《破镜》一诗中，专门歌咏了两人信守盟誓的坚贞爱情：“佳人失手镜初分，何日团圆再会君。今朝万里秋风起，山北山南一片云。”北宋词人赵令畤的《蝶恋花》则写有：“镜破人离何处问，路隔银河，岁会知犹近。只道新来消瘦损，玉容不见空传信。弃掷前欢俱未忍，岂料盟言，陡顿无凭准。地久天长终有尽，绵绵不似无穷恨。”根据《永乐大典》记载，破镜重圆的故事在宋代已改编成戏曲，开始搬上舞台。元代沈和甫的杂剧《徐驸马乐昌分镜记》，明代传奇《破镜重圆》《合镜记》《新合镜记》，也都是以此为蓝本创作的。在今天，京剧、豫剧、粤剧、黄梅戏、秦腔、川剧、越剧、潮剧等地方戏种，都有《破镜重圆》这一出；而在上党鼓书、潞安大鼓、苏州评弹、宁波评话、扬州弹词、京韵大鼓等民间曲艺形式中，《破镜重圆》也都是保留节目。

徐德言和乐昌公主回到江南以后的生活，就只能由民间故事来讲述了。据说他们先住在金陵，后来搬到了今天的广东韶关。在此期间，隋文帝派使者到南方巡视时，还特意给他们带去了杨素的问候。两人在一起又度过了四十多年的美好时光，直到唐太宗贞观十年时，二人竟在同一天离世。他们被合葬在一起，陪葬的物品只有一件，就是那面被摔成两半的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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