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情诗赏读（之十二）

蔡元藻

苏轼（1036-1101）字子瞻，一字和仲，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县）人。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进士。神宗熙宁年间，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同，自请外任，通判杭州。元丰二年（1079）因写诗讥刺新法，遂以讪谤朝政的罪名入狱，史称乌台诗案。后贬为黄州（今湖北黄冈县）团练副史。哲宗即位后，被召回朝廷，迁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又因不赞同尽废新法，遭旧党疑忌，再次自请外放，以龙图阁学士之名知杭州，后又改知颍州、扬州。再次召回朝廷后，迁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尚书，再知定州。绍圣初，遭新党迫害，先贬惠州（今广东惠阳县）、又贬琼州（今海南儋耳县）。徽宗即位后，获赦北归，途经常州时病卒。

苏轼是北宋著名文学家，也是诗文革新派的大家。其父苏洵，其弟苏辙，都是当时的文坛名士，合称“三苏”。他们的散文创作均属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的诗歌创作开宋诗新风；词的创作开创了以诗为词，形成豪放、婉约兼具的新词风。同时，在书法、绘画方面，也有骄人成就。今存《东坡全集》112卷，词集《东坡乐府》3卷，存词362首。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是一首悼亡词，是词人于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为悼念亡妻王弗而写作的。王弗是作者的第一任结发妻子。她16岁时，就带着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嫁给了他，一直非常温婉地跟随在他的身边，在饮食起居、人情交往、读书治学等方面，都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照，给了他一往情深的爱恋。苏轼对王弗也特别钟情。在他眼里，王弗不止是他的夫人，更是他的情人，是他心中时常萦绕着的一份牵挂。可是，英宗治平二年五月，一场大病，夺去了王弗年轻的生命，从此香消玉殒，年仅27岁。在人生的旅途中，她陪伴了苏轼整整11个春秋。王弗倏然离世，苏轼悲痛欲绝。当时，他们寓居京城，政务繁忙，无法离开，王弗遗体只好暂时殡葬京都。笫二年，苏轼的父亲苏洵又去世，苏轼便按照父亲的生前遗愿，护送父亲和妻子王弗的遗体，回到四川眉州老家安葬。当时，他还专门为王弗写了《亡妻王氏墓志铭》：

治平二年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州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

铭文用语虽然非常平静简洁，但文字的背后却掩藏着苏轼极大的悲痛。他把王弗的墓地选在紧挨父母墓地之旁，一者是因父母都很喜爱这个儿媳，二者也是为王弗着想,想让她在九泉之下,有翁姑作伴，免得太过孤寂和凄凉。这年正月20日夜，苏轼进入梦乡，梦见已经死去10年的妻子王弗。梦醒后，仍有依依之情，遂提笔写了这首词。

词的上阕是写词人的现实情状和对亡妻的悼念。开篇第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这是说10年来作者与亡妻天人永隔，生死异途，虽然相互思念，却又不通消息，生者和死者的情形，彼此都茫然无知。这句词的写出，既反映了作者在亡妻去世后的10年中，因反对新法而遭贬谪，心中抑郁，悲苦无告的心境；同时也表现出作者殷切思念亡妻的怅惘之情。接下来的两句“不思量，自难忘”，这是说作者对亡妻的形象、言行，以及与亡妻共同生活的种种情事，不用专门去想念，自然难以忘怀。“思量”，在这里，就是想念、记挂的意思。接着的两句“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是说作者当时所在的密州(今山东诸城)与四川眉山亡妻的孤坟相距千里之遥。句中的“千里”，是虚指，是极言相隔遥远，实际远不止千里，而是数千里。作者在此故意不提生死之隔，而只说相距遥远，显示出亡妻永远活在他的心中，从而增加了感人力量。“无处话凄凉”，是说没有办法彼此诉说死别后的凄凉境遇。接下来的三句“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是说即使我们走到一起了，你也应该认不出我了，因为这10年中我离开朝庭，宦游在外，先是通判杭州，继而又知密州，劳苦奔波，心力交瘁，风尘满面，两鬓添霜了。这三句把悼亡之情与自己身世之苦结合起来写，使全词增加了凄苦氛围，也增强了对读者的感染力量。

词的下阕是写词人与亡妻在梦中相会的情景。过片第一句“夜来幽梦忽还乡”，就是说我昨夜做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梦,梦中忽然回到了家乡。句中的“幽梦”，即梦境隐约不清的梦。梦回家乡有何见闻？词人说“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这是两幅情景图。一是他看见了亡妻，那还是新婚不久的王弗，是晨起推窗，对镜梳妆，精心打扮，取悦自己的爱妻。二是他们见面了，两颗急切的心碰在一起，欲说忘言，只热情相拥，让激情的泪水奔涌不息，说不清流了千行还是万行。这两幅图画具有极强的典型性和代表性。有了它，足以表明词人对亡妻的深情；也表明词人已意识到昔日的夫妻恩爱和长相守，永远都只是一个梦了。结尾三句“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这意思是说，我料想今后每年令我伤心断肠的地方，就是这有明月朗照的夜晚，有松林掩映的坟冈。“料得”，即料到、料定，断定今后情感的状态。

用词的形式写悼亡题材，苏轼是首创。这首词运用平易质朴的语言和虚实相间、轻重结合的艺术手法，充分表达了词人对亡妻的深沉怀念之情；同时,词人又巧妙地揉进了自已的身世感慨，从而大大增强了这首词的艺术感染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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