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茶是清欢

□吴晓彬

据说，茶是出产于四川，而流行于江南的。

东晋史学家常璩在《华阳国志·蜀志》里说：“南安、武阳皆出名茶。”南安和武阳即今天的乐山、眉山一带。而唐代“茶圣”陆羽在《茶经》中开篇就说：“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也为茶生巴蜀找到了注脚。

地乃茶之本。眉山成为茶中故旧，地气所钟，彭山区江口一带“武都买茶处”更是在西汉出现的茶业交易市场，眉山茶文化之深远可见一斑。

人在草木间。眉州苏轼，1037年就诞生在这一片氤氲茶香绿盏之地。武都（阳）到苏轼故居纱縠行，相距不过20公里。这也预示苏轼从小接受的茶文化熏染，得天地之造化，受茶道之垂引。

眉山，东坡，茶，就这样神奇地联结在一起。爱茶，煮茶，品茶，写茶，苏轼称得上资深茶人。

嘉祐六年（1061），25岁的苏轼出任陕西凤翔府签判，开始了他波诡云谲的仕途生涯。这里的商路上，运送茶叶的就有来自家乡的商人。他在一首诗中写道：“门前商贾负椒荈，山后咫尺连巴蜀。”凤翔有一玉女洞，苏轼言之“洞中有飞泉，甚甘。”并作诗：“唯有泉傍饮，无人自献酬”。用玉女洞之甘泉，煎煮家乡的佳茗，那是怎样一种闲情？但苏轼没有太多闲暇品味这些，作为地方官，还有太多的事务在等待着他。从兴修水利到改革吏制，苏轼初入仕路便实现了“开门红”。

十年后，苏轼赴杭州任通判。在这里，他写下一首著名的茶诗《求焦千之惠山泉诗》：“兹山定空中，乳水满其腹……精品厌凡泉，愿子致一斛。”苏轼请焦千之送一斛惠山泉水来，好茶已备好，就差惠山泉！惠山在无锡县（现无锡市），当时焦千之为无锡知州。苏轼深知好茶还须配好水，“敲火发山泉”，才能“色味两奇绝”。唐代三大茶宗陆羽、刘伯刍、张又新均认为无锡惠山石泉煎茶水天下第二，苏轼自然也是心向往之。至于焦千之送没送来，我等不知，不过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而惠山的水，因苏轼的广告效应更加声名远播却是事实。

在杭州，苏轼不但吟出了“欲把西湖比西子”的“西湖之美”，也饮出了“从来佳茗似佳人”的“茶汤之美”。苏轼在杭州前后六年，以茶会友，诗酒唱和，留下不少咏茶之作。熙宁五年（1072），苏轼在钱塘写下茶诗名篇《试院煎茶》。开篇即是咕嘟热气：“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现在功夫茶具一开，滚水自然来，那时饮茶需“手自煎”，贵在“活火发新泉”。如今也有人喜欢煮茶，在煎茶水一沸二沸产生“蟹眼”“鱼眼”的气泡中，“且学公家作茗饮”，自是一番雅意滋味。

苏轼好茶的名头越来越响，甚至某天游走于西湖各寺院，喝了七碗酽茶，并写《一日饮酽茶七盏》记之：“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戏书壁上，感觉他是醉茶了！辩才大师亦好茶，于西湖龙井狮峰山首开种茶之举，苏轼常去访茶问道。元祐六年（1091），朝廷召苏轼回汴京，苏轼前去道别。二人煮茗长谈，次日乃别。辩才也忘了自己所定送客不过溪的规矩，送苏轼过了归隐桥，步下风篁岭，才依依惜别。此事在苏轼墨迹《辩才帖》中有记载。辩才赋诗：“湖山一目尽，万象掌中浮。煮茗款道论，奠爵致龙优。过溪号犯戒，兹意亦风流。”苏轼回应：“此生暂寄寓，常恐名实浮。我比陶令愧，师为远公优。送我还过溪，溪水当逆流。”二人情谊，足见深厚。

苏轼在黄州时曾专门写一帧行书《啜茶帖》。内容是写给道源的信，全文仅32字：“道源无事，只今可能枉顾啜茶否？有少事须至面白。孟坚必已好安也？轼上。恕草草。”通音问，谈啜茶，说起居，看似漫不经心，而章法自然错落，字迹丰秀雅逸。道源名叫杜沂，曾在黄州为官，常与东坡品茗交游。

苏轼对茶和茶友的钟爱，就这样汩汩流入他的诗文书画当中。在密州，他写“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在徐州，他写“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在汝州，他写“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在颍州，他写“新火发茶乳，温风散粥饧。”在扬州，他写“遂令色香味，一日备三绝。”在惠州，他写“浮石已干霜后水，焦坑闲试雨前茶。”无论命运怎么坎坷，“春浓睡足午窗明，想见新茶如泼乳”“沐罢巾冠快晚凉，睡馀齿颊带茶香”等茶诗总让人唇齿留香。

茶，相伴东坡一生。生命无多时，他在儋州还写下著名的《汲江煎茶》，诗曰：“活水还须活火烹，自临钓石取深清。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茶雨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月夜，江边，汲水煎茶，已融为他生命与情感的重要部分。喝完茶，诗人就在这无边的夜里静坐，只听得荒城里，传来那长短不齐的打更声。凤翔的“开门红”并没有给苏轼带来好运，相反他在官场斗争中屡屡受伤。但他毫不妥协，“煎茶”便成了他抚平创伤，笑对人生的生活常态，谓之“人间有茶是清欢”更为妥帖。

俗语云：一年之茶在于秋。秋分过后，秋意渐浓。闲时捧一杯热茶，暖身又暖心。在茶最本真的滋味里，我们回望那位暗夜里汲水煎茶的老人，常常会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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