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赶秋(作家、青年学者)
成都有什么?没有什么?陆游虽然只是一个暂住者,照样搞得一清二楚。南宋时成都的天气,成都的方言,成都的名胜,成都的民俗,事无巨细,陆游几乎都做过生动而准确的记录。我们今天研讨“天府文化”,陆游的作品绝对是绕避不开的一个重镇、挖掘不尽的一个宝库。
在家闲居三年之后,陆游被任命为夔州(今重庆奉节)通判。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初夏,他拖家带口由故乡动身,向四川进发。一路上多看勤写,到达夔州时,已完成了一部散发着墨香的六卷本文化苦旅之书《入蜀记》。乾道八年(1172)正月,陆游离开夔州;三月,抵达南汉(今陕西汉中),在四川宣抚使司王炎幕中任干办公事兼检法官,过了八个月的金戈铁马生活;十一月,将赴成都府安抚司任参议官,这是个没有具体公务的“冷官”,让时年四十八岁的他倍感报国无门,满腹苦闷。
到成都之前,经过剑门关,陆游题诗一首:“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宿醉攻心,冷雨敲脸,陆游颇为不甘: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理想再次落空,此生难道就只能做一个骑驴诗人了?如果说火车是近现代文人出行首选的交通工具,那么驴子就当仁不让地成了古代诗人的最佳坐骑。孟浩然常冒雪骑驴寻梅,李白骑驴过华阴,李贺常带着小奚奴骑驴觅句,郑綮的诗思在灞桥风雪中的驴子背上。这些都是陆游的前辈,也都不甘于只做一个诗人。
不过话说回来,冷也有冷的好处,陆游说:“冷官无一事,日日得闲游。”成都街多景美,足够他闲逛游赏的了。比如成都的交通工具,便给陆游留下了别致的印象:“成都诸名族妇女出入皆乘犊车”,犊车即牛车。《晋书》记古之贵者不乘牛车,自汉灵帝、献帝以来,天子至士庶遂以为常乘。所以,牛车宋时能成为成都贵妇的标配,也并不奇怪。而这些犊车中之豪奢者要数“城北郭氏车最鲜华,为一城之冠,谓之‘郭家车子\’。”巧了,今天的成都话仍称车为“车子”。
香车之外,自然少不了宝马——“青丝金络白雪驹,日斜驰遣迎名姝。”这系着青丝、套着金络的白马拉来的则是成都有名的欢场美女,陆游这样特写她:“燕脂褪尽见玉肤,绿鬟半脱娇不梳。吴绫便面对客书,斜行小草密复疏;墨君秀润瘦不枯,风枝雨叶笔笔殊。”这位美女不但有貌,而且有才。你看她面对客人,当场在吴绫做成的扇子上写字,一行行小字草书疏密相间,斜斜的墨迹秀丽丰润,笔画虽细却不枯涩,如风中之枝、雨中之叶,千姿百态,笔笔不同。成都乃至整个四川,向来就盛产美女。明人李昌祺《剪灯馀话》称“蜀中山水奇胜,自昔以来多产佳丽,若昭君、文君、薛涛辈”,清人王培荀《听雨楼随笔》亦大赞四川“灵奇秀异之气钟于文人,闲毓美女:丽若文君,狡若武后,妖若玉环,才若花蕊,传播古今”。这位宋代的玉肤名姝,虽然不能像王昭君、卓文君、薛涛、武则天、杨玉环、花蕊夫人一样留名青史,其迷人之风采,却也托陆游《成都行》之福而传播至今了,不可谓不幸运。
提起花蕊夫人,就绕不开她的蜀宫生涯和她曾经泛舟避暑的摩诃池。这池其实是个“人工湖”,最早出现在隋炀帝开皇年间。唐人卢求《成都记》载:“隋蜀王(杨)秀取土筑广子城,因为池。有胡僧见之曰:‘摩诃宫毗罗。\’盖摩诃为大,宫毗罗为龙,谓此池广大有龙,因名摩诃池。”前蜀时,此池向北扩展至今正府街一带。宋代有所缩小,仅相当于隋唐原来面积。乾道九年(1173)春,淳熙二年(1175)夏,陆游也慕名去看了这“摩诃古池苑”不止一次。“蜀宫中旧泛舟入此池,曲折十余里。今府后门虽已为平陆,然犹号水门。”陆游如是说,言下不胜今昔之感。光过眼瘾还不够,还得抒写文字以为异日之券。他不但深情写下《摩诃池》《夏日过摩诃池》等诗,还填有《水龙吟·春日游摩诃池》一词。词曰:“摩诃池上追游路,红绿参差春晚。韶光妍媚,海棠如醉,桃花欲暖。挑菜初闲,禁烟将近,一城丝管。看金鞍争道,香车飞盖,争先占、新亭馆。惆怅年华暗换。点销魂、雨收云散。镜奁掩月,钗梁拆凤,秦筝斜雁。身在天涯,乱山孤垒,危楼飞观。叹春来只有,杨花和恨,向东风满。”2014年,摩诃池遗址被考古发现,人们才再次翻出了陆游的这些诗词,无不慨而叹之:“年光走车毂,人事转萍根。”
宋时,成都的花最多最好最著名的是海棠。宋人宋祁《益部方物略记》一度盛赞:“蜀之海棠,诚为天下奇艳。”陆游的顶头上司范成大甚至说:“只为海棠,也合来西蜀。”陆游对成都海棠更是爱得发了狂。其《成都行》在写名姝之前,即云:“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这毫不夸张,且与官方的口径高度一致,《太平寰宇记》载:“成都海棠树尤多繁艳。”可见成都海棠果真是名不虚传。上引词句“海棠如醉”,醉的也不是花,而是人,这人就是陆游自己。淳熙三年(1176)春,陆游遍游成都诸家园林后,曾如此表白心迹:“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愁风日损红芳。绿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阴护海棠。”为了保护名花海棠免受风吹日晒,他甚至想向玉帝上奏折,请求多多赐予成都阴云天气。
海棠之外,成都更多的是大石文化遗迹。古蜀国素有崇拜大石的传统,这与蜀王族祖先卜居岷江上游时的生存环境密切相关,因为那里多高山大石。今天成都市区有支矶石街、石笋街、天涯石街、五块石等地名,则是古蜀人遗留在成都城内的大石文化遗存。陆游也见过其中一些。他在《老学庵笔记》卷五中如此记录:“成都石笋,其状与笋不类,乃累叠数石成之。所谓海眼,亦非妄。瑟瑟,至今有得之者。”这完全可移作杜甫《石笋行》“君不见益州城西门,陌上石笋双高蹲。古来相传是海眼,苔藓蚀尽波涛痕。雨多往往得瑟瑟,此事恍惚难明论”云云的注脚。秦蜀郡守李冰治水时雕造的五头石犀之一,淳熙四年(1177)七月,陆游也在成都看到了,他还对它作了详细的描述:“石犀在庙之东阶下,亦粗似一犀。正如陕之铁牛,但望之大概似牛耳。石犀一足不备,以他石续之,气象甚古。”除此之外,他还以《杂咏》诗补充道:“石犀庙壖江已回,陵谷一变吁可哀。即今禾黍连云地,当日帆樯映影来。”陆游总是这般多愁善感。
成都没有什么,陆游虽然只是一个暂住者,也照样一清二楚。他在《老学庵笔记》卷五中对唐人提出批评:“张文昌《成都曲》云:‘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此未尝至成都者也。成都无山,亦无荔枝。苏黄门诗云:‘蜀中荔枝出嘉州,其余及眉半有不。\’盖眉之彭山县已无荔枝矣,况成都乎?”这个驳斥让人想起苏黄门的哥哥苏东坡的名言:“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
南宋时成都的天气,成都的方言,成都的名胜,成都的民俗,事无巨细,陆游几乎都做过生动而准确的记录。我们今天研讨“天府文化”,陆游的作品绝对是绕避不开的一个重镇、挖掘不尽的一个宝库。
陆游蜀中生涯
乾道八年(1172年),陆游被任命为成都府安抚司参议官,官职清闲,陆游骑驴入川,颇不得志。次年,改任蜀州通判;五月,经四川宣抚使虞允文举荐,陆游又改调嘉州通判。
淳熙元年(1174年)二月,虞允文病逝,陆游又调回蜀州通判。再任蜀州期间,陆游深入考察地方风土民情,并先后造访翠围院、白塔院、大明寺等当地名胜,愈发爱上了这块天府之地,并萌发出“终焉于斯”的念头。
三月,参知政事郑闻以资政殿大学士出任四川宣抚使,陆游大胆上书,建议出师北伐,收复失地,未被采纳。五月,陆游主持州考,杨鉴夺得第一名,取得参加秋试的资格,陆游写诗以资鼓励。八月,陆游在蜀州阅兵,作《蜀州大阅》,抨击南宋养兵不用、苟且偷安。十月,陆游又被派到荣州代理州事。
淳熙二年(1175年),范成大由桂林调至成都,任四川制置使,举荐陆游为锦城参议。范成大统帅蜀州,陆游为参议官,二人以文会友,成莫逆之交。南宋主和势力诋毁陆游“不拘礼法”“燕饮颓放”,范成大迫于压力,将陆游免职。陆游就在杜甫草堂附近浣花溪畔开辟菜园,躬耕于蜀州。
淳熙三年(1176年),为回应主和派攻击他“颓放”“狂放”,陆游自号“放翁”,进行反击。六月,陆游奉命主管台州桐柏山崇道观,以“祠禄”维持家人生计。
淳熙四年(1177年)六月,范成大奉召还京,陆游送至眉州,恳请范成大回朝后劝皇帝“先取关中次河北”“早为神州清虏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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