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口沉银是四川少见的大型水下考古发掘明代童子金纽扣江口沉银吸引了诸多媒体的聚焦虎钮金印西王赏功钱币长沙府天启元年分岁供王府足金伍拾两正,是中国已知金锭中最大的一块遗址出土的银币、碎银
2017年3月,江口沉银遗址在四川省眉山市彭山县得到证实,史书中张献忠在江口为明将杨展所败,金银珍宝落水的记述最终盖棺论定。本次发掘出的30000余件文物,堪称中国水下考古最丰富的一次,这也是继北京定陵之后最重要的明代考古发现。
2016年11月25日,彭山县江口镇岷江河岸,重型卡车运来一车车砂石,倾倒在江中,十几台挖掘机来回填土、夯实,将湍急的岷江阻断,修建围堰。12月12日深夜,一条长1500米、宽约150米的围堰,将一块狭长水域与岷江分隔开来。
这里是江口沉银遗址发掘现场,2016年11月,四川省考古研究院联合国家文物局水下遗产保护中心、彭山区文物保护管理所,对遗址进行抢救性发掘。江口沉银遗址保护范围南至岷江大桥南1000米,北至两江汇合处向北500米,南北外延500米,面积约100万平方米,本次发掘面积约2万平方米。几十台抽水机日夜不停地工作,围堰的水位越来越低——1646年的那场鏖战以及张献忠的宝藏,似乎就快水落石出了。
江口鏖战,引发千古藏宝悬案
大西国大顺三年三月(1646年,大清顺治三年),初春的成都还带着几分寒意,八大王张献忠在皇宫中有些不安,据派出去的探子来报,明将杨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犍为县,杀了自己委任的官员,嘉定府(今乐山市)百姓将杨展迎进城中。川外,亲王豪格率领的清军步步逼近,据说军中还有“满清第一勇士”鳌拜,这都令张献忠不寒而栗。
早在两年前的1644年,李自成的义军已攻入北京,崇祯皇帝在煤山黯然上吊自尽,明朝灭亡。同样在1644年,张献忠也率领一支大军入蜀,并于同年8月攻入成都,创立大西国,国号大顺,与李自成分庭抗礼。当年围攻成都时,杨展就与总兵刘佳胤坚守不降,城破为张献忠所擒,行刑之前,士卒见杨展的甲胄色彩鲜妍,心生爱慕,怕鲜血弄脏了甲胄,遂解开绳索,杨展乘机夺刀砍死士卒,跳入河中逃跑。
没想到这杨展又杀了个回马枪,张献忠派出麾下大将刘文秀、狄三品攻打嘉定府,均无功而返。杨展在嘉定站稳脚跟,又陆续占领仁寿、简阳、眉州、青神,张献忠派兵与杨展在江口大战,结果再次大败。张献忠见碰到了硬骨头,清军又迫近在即,将多年搜刮的钱财装了数千条大船,打算金蝉脱壳,从此隐姓埋名做个富贾。
岷江发源于岷山南麓,流至都江堰分内江、外江,内江在成都分又出了府、南二河,张献忠的船队从南河南行约60公里,进入彭山县境内,打算在江口镇转入外江,再从宜宾沿长江出川。杨展在江口设伏,以装载易燃物的小舟冲向大西军船队,此时狂风大作,船只纷纷起火,调头驶向江岸,怎奈水道狭窄,船只又首尾相连,一时间寸步难行。杨展亲率士卒冲进敌阵,“枪铳弩矢,百道俱发;顷刻之间,敌船尽焚”。大西军大败,数千箱金银珠宝落水,士卒官长死伤殆尽,随身细软四处散落。
此役过后,张献忠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逃回成都后,张献忠出人意料地令人截断锦江,在河底挖了几个数丈深的大坑,把皇宫剩余金银埋入坑中,尔后决堤放流,将参与埋银的士卒、石匠杀死,这便是史书中的“锢金”。埋好宝藏后,张献忠逃窜至川北,并于同年十二月被鳌拜斩杀(也说为章京雅布兰射杀)。江口沉银与锦江埋宝的故事在民间口口相传,造就了中国历史上一大藏宝悬案。
生财之道,张献忠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张献忠手里的财富究竟有多少呢?史书中语焉不详,不过在李自成那里,似乎不难找到答案。明人计六奇在《明季北略》中记载,李自成义军攻占北京后,在皇宫中找出3700万两白银与150多万两黄金,这都是崇祯皇帝的私房钱。李自成还令心腹刘宗敏向百官勒索银两,刘宗敏令人做了5000套夹棍,将明朝宗室、外戚、官吏一一拷问,总共获银7500多万两,单崇祯皇帝的岳父就交出了60万两。李自成离开北京前夕,曾将上亿两黄金运送出城,这批巨大的宝藏至今依旧下落不明。
张献忠虽未直捣黄龙,倒也攻城略地无数,入蜀以来更是一路攻破大宁、大昌、开县、昭化、剑州、梓潼、江油、盐亭、新都、郫县、金堂……明末农民义军攻克城池后,往往将官府里的财物哄抢一空,张献忠在官府获得的金银珍宝自然不在少数——他的行军路线,就是一幅敛财轨迹图。
张献忠还网到了几条“大鱼”,崇祯十四年(1641年)二月,大西军攻克襄阳,获得襄王的珍玩、金银无数。两年后破武昌,活捉楚王朱华奎,在王府中搜出金银各百万两,装了几百辆大车。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当年文武百官齐聚王府,恳请楚王出银犒赏守城将士,一毛不拔的楚王连连摇头,结果城破之日被装进竹笼,丢入水中活活淹死。张献忠感叹道:“有如此赀财而不设守,朱胡子真庸儿!”
成都被攻破前夕,蜀王朱至淑与嫔妃跳进八角井自杀,蜀王府延续二百余载,“重宝则天球、龙璧、夏鼎、商彝,图书则玉笈金题,皇坟帝简,靡有不储”。传说蜀献王曾得一本秘籍,书中有冶炼金银之配方,蜀王子孙无不擅冶金银,成都沦陷时蜀王府还储藏着为数众多的金银。这些明朝藩王不愿拿出钱财用作军饷,到头来却为张献忠当了一辈子守财奴。
与李自成不同,张献忠不仅抢官府,连百姓也不放过。大西军每下一城,即将城中富翁、商贾抓来,勒索银子,数目从数千到上万两不等,等到家属凑足了买身钱,却毫无诚信地撕票。张献忠还禁止百姓私藏金银,私藏一两,即诛全家;藏十两,则生剥人皮。有人心存侥幸,将金银沉入井中或藏在密室,被抓到后同样处以极刑。
经过这般巧取豪夺,张献忠迅速积累了大量财富,据说离开成都时,银子太多无法带走,就令工匠做了许多木头夹槽,里面塞满银锭,任其漂流而下,打算在巫山附近江流狭窄的地段打捞上岸。《蜀难纪实》估算张献忠遗留在江口的财物:“累亿万,载盈百艘”。《明史》记载则有“金宝亿万计”。
明代白银已从贵金属成为社会的主要货币,在流通领域占据了主币地位,频繁的海外贸易也使得大量白银流入中国,据明人王鏊的《震泽长语》记载,太监刘瑾被抄家时有黄金千万两、白银两亿多两,这个数目虽不无夸张之嫌,却可管窥明朝巨大的白银储备。李自成、张献忠能搜刮如此多的金银,也是明代经济史的缩影。
锦江“锢金”,八大王的障眼法
自古以来,张献忠的宝藏吸引着历代寻宝人。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成都锦江淘金公司门口贴出一纸公告,招募泥工、木工、石工、杂工,到锦江寻宝,消息一传出,应征者有如过江之鲫。
锦江淘金公司手上握有一张清代藏宝图,画图的是一个当年侥幸逃脱的石匠,藏宝图几经辗转,落在贡生杨白鹿手中,后由军阀范绍增(即著名的傻儿师长)出面磋商,成立锦江淘金公司,开展打捞事宜。藏宝图显示,宝藏在望江楼一带,以石牛、石鼓为记号。
这年秋天,工人挖土时突然听到金属与石块的撞击声,挖出来一看,原来是头硕大的石牛,公司从国外进口的金属探测仪,也“唧唧”地提示石牛底下埋着金属。自古以来,成都就流传着一个令人为之疯狂的民谣:“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尽成都府。”石牛现身后,公司当即召开紧急会议,订购大批箩筐、扁担,并购置起重机,宝藏一出土,就组织人力搬运,直接存入银行。
然而,就在全成都皆以为宝藏就要水落石出之时,几天后,工人挖出的却是三大箩筐铜钱,由于长年埋在水下,早已锈蚀粘连,再往下挖,金属探测仪再无反应,寻宝行动最终草草收场。那头石牛,至今还在望江楼公园日复一日地守护着那批从未露过面的宝藏。
张献忠锦江“锢金”,《蜀碧》所载颇为详细,锦江淘金公司也挖出了石牛,可见“锢金”确有其事,为何挖出的却是三大筐铜钱呢?张献忠爱财如命,且行军打仗粮草、军饷处处要钱,加之已在江口折损了大半,是断然不会将银子埋入锦江的,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想在日后逃亡途中少些阻力而已——兵不厌诈,觊觎财宝的人都把目光投向锦江,他才能溜之大吉,对此,清人刘景伯在《蜀龟鉴》中的论述倒是一语中的:“急于捞金,而缓于追贼。”
冰山一角,江口频现八大王珍宝
无独有偶,江口镇自古也流传着一首相似的民谣:“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谁人识得破,买到成都府。”如果说锦江“锢金”还只是传说的话,江口却屡现奇珍。当年剿灭张献忠后,杨展见渔人在水中打捞金银,当即令士兵打捞江中珍宝充作军饷,从此雄霸一方。清乾隆五十九年冬天(1794年),有渔人网到刀鞘,四川总督孙士毅派人打捞数日,“获银万两并珠宝玉器等物”。
在江口镇,老百姓对此早就见惯不惊了,渔民在岷江中张网捕鱼,常常能网到银锭、戒指,夏天孩童下水洗澡,一个猛子扎下去常能摸出耳环、手镯。史书中张献忠与杨展在江口鏖战,遗留下无数金银的传说,可能由来非虚。
频频出现的文物引起了彭山县人民政府的重视,1992年12月,彭山县找到四川省地矿局物探队,想看看这江里究竟有什么宝物。物探队采用激电法和磁测法进行探查,其原理是通过观测到金属产生的激发极化点位变化,以达到寻宝的目的,并根据观测数据绘制了一份藏宝图,大致划定了七个藏宝地点,比如编号M3的区域,估算水下金属可以装满一大辆卡车。出于保密需要,这份珍贵的藏宝图一直被束之高阁,直到几年前才公之于众。
江口沉银的消息越传越广,无数盗掘者利用专业水下工具夜间潜入江底,希冀着能获得八大王的珍宝。2016年10月,一个70余人的贩卖文物团伙落网,追缴回来的不乏虎钮金印、金册、银册、“西王赏功”钱币、银锭等珍贵文物,江口沉银再次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
虎钮永昌大元帅金印,印面为九叠篆阳文的“永昌大元帅印”,印台阴刻“永昌大元帅印癸未年仲冬吉日造”字迹。永昌是李自成年号,李自成并未来过四川,这枚金印是如何沉入江口的呢?答案或许是张献忠的嫉妒之心。张献忠与李自成曾一同投在闯王高迎祥旗下,高迎祥被明军杀死后,李自成继任闯王,张献忠对此心存芥蒂,他称帝后出人意料地选用了李自成的“大顺”为年号,似乎想与李自成一较高低。不知这枚金印,是否也是这种扭曲心态的写照?
另一件金锭表面,“长沙府天启元年分岁供王府足金五十两正,吏杨旭,匠赵”题记清晰可见,这是长沙府给王府上贡的黄金,也是中国已知金锭中体积最大的一枚。此外,“册封荣定王世子朱常溒为荣王”金册也在盗掘中露面,朱常溒于万历四十年(1612年)袭封荣王,张献忠入湖南后曾洗劫荣王府,金册可能也是此时被带到了四川。鉴于江口沉银遗址已被盗掘,且暴露了许多高规格的精美文物,这才有了本文开头的抢救性发掘。
30000件文物,每一件背后都是悲剧
2017年春天,我来到江口沉银遗址时,围堰里的江水已被抽干,裸露出大片的砂石,工人将砂石一筐筐运送到遗址中央的筛石机,对砂石进行筛选,技工张鹏军目不转睛地盯着传送带上的砂石,不时用手翻动着,几分钟前,一块指甲盖大的碎银没逃过他的火眼金睛。明人生活中常用碎银,这在成书于明代的《金瓶梅词话》中便可见一斑,第五十六回“西门庆捐金助朋友 常峙节得钞傲妻儿”里,西门庆便叫书童:“去对你大娘说,皮匣内一包碎银取了出来。”
随着砂石被一筐筐担走,河床地下三米的鹅卵石与泥沙之间,八大王的珍宝开始现身,再往下挖便是江底鲜艳的红砂岩。考古工作者拎着塑料口袋,仅仅一个上午,就获得了“西王赏功”银币、银簪、金戒指、银锭、铜钱等十多件文物。两天后,一页珍贵的金册也被发现,拭去上面的泥污,一行楷体小字露出来:“维嘉靖二十三年岁次甲辰十二月……皇帝制曰:朕惟太祖高皇帝之制,封律诸王以荣藩屏,必选贤女以为之配,荣……”金册里的荣王分封在湖南常德,金册是明朝册封荣王某位嫔妃的。明王朝册封藩王、郡王,以及妃嫔均要使用金册、银册。有意思的是,本次发掘还发现了张献忠即位后册封嫔妃的金册,张献忠革了明朝的命,却换汤不换药地照搬了明朝礼制。
因为这次发掘,临近的江口崖墓博物馆已成为临时指挥中心,一个、二个、三个……保险柜从成都运过来,摆满了小小的储藏间。经过三个多月的水下考古,这片水域已发现30000余件文物,包括“西王赏功”金银币、金册、银册、银锭、戒指、耳环、发簪,以及铜锁、钥匙、秤砣、瓷碗等生活用品,其出土文物丰富程度、级别之高,在中国水下考古史上堪称罕见。
文管员从保险柜里抱出一只木盒,打开盒盖,十枚闪闪发光的“西王赏功”金币出现在眼前。张献忠建立大西国后,曾铸造了金、银、铜三种质地的“西王赏功”钱币赏赐有军功者。张献忠在清代被扣上反贼的帽子,“西王赏功”钱币也被视为悖逆之物,因而存世极少。
2011年嘉德春季拍卖会上,一枚“西王赏功”金币以230万元的价格成交,有收藏家甚至扬言以800万的价格收购金币。而在清末至今三百余年的时间里,“西王赏功”金币在世上中只出现了两次,一枚为著名钱币收藏家蒋伯薰收藏,后捐赠给上海博物馆,另一枚却已熔为黄金。光绪末年,成都有个叫张扫巴的,偶然路过五洞桥一个不起眼的小摊,以八十文的价格买了枚钱币,擦拭干净,露出黄灿灿的金色,并有“西王赏功”四字,张扫巴向街坊四邻炫耀,等到钱商上门求观,张扫巴已把金币熔了,钱商闻讯捶胸顿足,说倘若不熔,其价格远超黄金二十倍。张扫巴哀叹不已,数月依旧不能释怀。
大量银锭也在此次发掘中出水,由于长年浸泡在江水中,外部已氧化成黑色,表面“四川□□银五十两 抚臣廖大亨 司臣侯安国 解官唐皋 按臣陈良谟……”“银五十两 匠黎明”字迹隐约可见。明代的一两合今约37克,50两约重1.85千克,据领队刘志岩介绍,从已出水的银锭看,涉及的地名“北至河南、南到两广及云南、西至四川、东到江西,范围囊括了明代大半个中国”,几乎就是张献忠流窜史的缩影。
文管员搬出一盒金器,一件件放在桌上,镯子、簪子、戒指、耳环……金童子纽扣金光闪闪,童子憨态可掬,笑意盈盈;金锁上刻“状元及第”字样,可能是旧时大户人家的长命锁;妩媚的女子骑着毛驴,似乎正在远行,这是绾顶金簪的顶端装饰,古代男子、女子均要用簪子绾住头顶乱发。明代常见的金马镫戒指也出土了不少,这种戒指因类似马镫得名,《金瓶梅词话》第十五回“佳人笑赏玩灯楼 狎客帮嫖丽春院”中,“那潘金莲一径把白绫袄袖子搂着,显他遍地金掏袖儿,露出那十指春葱来,带着六个金马镫戒指儿”,这潘金莲真是阔绰,手上戴了六只戒指。
这些金首饰还蕴藏着许多信息,金镯子曾被掰弯,并有烧灼痕迹,许多戒指、耳环出水时即串联在一起。显然,大西国的将士曾试图将它们扭曲、熔化,以便于携带。更让我震撼的是那些成堆的银首饰,由于尚未来得及清理,它们分门别类堆放在塑料箱里,其数目何止成百上千。这些耳环、戒指显然来自于无数个朴素的明代家庭,城破之日,它们的主人被迫交出毕生的珍藏,尔后在无休止的战乱中香销玉殒。30000余件文物,每一件背后,或许都是一出悲剧。
2017年5月13日,江口沉银遗址的临时围堰被拆除,浩浩荡荡的岷江之水再次淹没了八大王的宝藏。半年后,江口沉银考古发掘将重新启动,沉睡在江底的宝藏,张献忠的贪婪与暴虐,家破人亡的晚明岁月……更多的历史细节,也将随着下一次的考古发掘变得更加清晰。 本版稿件未经授权严禁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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