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苏祠里黄荆树

钟法权

眉山的美是灵动的，因为有那条贯穿全城的岷江；眉山的美是文化的，因为城中心有座三苏祠。

2018夏至时节，我来到了向往已久的眉山，走进了眉山市中心城区纱縠行南街的三苏祠。一进大门，我被两棵参天的银杏树所吸引。讲解员对我说，这两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生长近千年了，它是苏轼、苏辙兄弟文脉相传、精神永存的象征。我抬头仰看，在心里由衷赞叹的时候，讲解员话锋一转，满脸笑容地用左手向前一指：那儿还有一棵更老的黄葛树，它是苏洵的象征。我侧目一看，果然大门旁的围墙边，长着一棵五六人方可环抱的造型独特的黄葛树。古树都具有灵性，它就像人活着那样，自有自己的意义。在结束参观时，讲解员站在古井旁，最后为我们介绍了一棵近乎为植物标本的黄荆树。

前面三棵树与黄荆树相比，简直就是巨人与侏儒。前者是那样的高大伟岸苍郁，后者是那样矮小枯瘦而名不见经传。三苏祠是一座占地百余亩的园林式祠院，种植的各类树种有上百种，在琳琅满目的树种中，除了一进大门的银杏树和大门右侧的黄葛树，还有松柏、国槐、杨柳等等，而那棵立于古井旁的黄荆树，如果不是讲解员有意介绍，游人的双眼一定会因红墙灰瓦、绿水荷池、古木扶疏、小桥频架、堂馆亭榭、匾额对联而应接不暇，根本不会注意那棵仅剩半个身子的黄荆树。

黄荆树是一种落叶灌木，俗称黄荆条，叶对生，形似鸡爪，开白色或者黄色的花。在我的老家，黄荆条太普通了，满山满坡长着黄荆条。春天，人们采撷嫩树叶沤作肥料，冬天砍它做柴火。没有人会把它当作一棵树来看待，更没有人把它当景观树。因而，民间对它有着“千年锯不得板，万年架不得桥”的形容，可见黄荆树是“无用之材”。偏偏在三苏祠里，它不仅被保护，而且被人观赏，是一个承载历史故事的树。据说，黄荆树为苏洵亲手所栽。苏洵之所以在院子里栽黄荆树，显然不是为了“十年树木”，也不是为了“就地取柴”，而是为了让程夫人在自己外地为官时替自己教子之用，因为他知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这句古训的重要，因为在川西地区自古流传着这样一句古话“黄荆条下出好人”。

黄荆树伴随着三苏祠生长了近千年。可这棵黄荆树在20多年前已经枯萎，成了一个植物的标本。黄荆树长得奇形怪状，活着的时候，是一棵好看耐看的景观树，如今没了茂盛的枝条，更没了往日的遒劲，可人们依然能够从它那不加修饰的半截躯干上感知沧桑岁月，感知它风华正茂时对于苏轼、苏辙兄弟姐妹和苏家后人成长所作的特殊贡献。

黄荆树树条柔软，是编筐的好材料。黄荆树长在三苏家，不需要用它来编筐，更不需要用它来做烧火的柴火，在苏家，黄荆条是程夫人用来教子读书的。可以想见，聪明好学的苏轼、苏辙兄弟，小时候除了有着常人羡慕的聪慧天资，也一定与其他孩子一样，有着爱玩爱动的顽皮天性，如此一来，除了老师的戒尺，那棵黄荆树上的黄荆条也就有了无法替代的作用。黄荆条是柔软的，它不像用竹板做成的戒尺那样硬，打在人的身上让人生疼。小孩子的顽皮既是天性的又是刚性的，黄荆条的柔软正好以柔克刚。黄荆树生长茂盛，每年春季它都会长出很多新的枝芽。苏家用黄荆条教子也就可以做到现采现用，基本上是砍之不尽取之不竭。

用黄荆条当戒条，是苏家程夫人教子的一种惩戒手段。其实在很多国人家庭，都有着各自教育子女的惩罚方式，有用教鞭惩戒的，有罚站面壁思过的，有罚下跪对列祖列宗思错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像苏家用黄荆条教育子女的还不多，而且家中的院子里就长着黄荆条的更是少之又少。苏洵的夫人是大家闺秀，她采用黄荆条教育聪明绝顶的苏轼、苏辙兄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既可以起到震慑作用，又不至于伤了儿子的筋骨。在荆条的严格监管下，苏轼、苏辙兄弟不但成了材，而且长成了“参天大树”。

黄荆树树心易空，很难像银杏和槐树那样一活几千年，可三苏祠里的黄荆树却是个例外，它从宋朝一直活到了20世纪90年代。这棵堪称黄荆活化石的古树到了20世纪的1986年才开始逐渐枯萎，虽然不再枝繁叶茂，但它以坚强的毅力顽强地活着，并没有完全枯死。到了20世纪90年代，黄荆树才寿终正寝，成了一棵没有生命的枯树。按说它应该退出历史舞台了，可三苏祠的管理者并没有简单地把它一锯了之当柴火，或者连根挖出补栽一棵新树，而是很有眼光地从成都请来植物园的专家，对几乎朽了的古树用钢筋固定，对空了的树心用泡沫填充，让古老的黄荆树与古井继续共存，让苏家从严教子的历史见证得以延续。

几年过去后，当又一个春天来临，靠近古树的根部竟然奇迹般地长出了新芽，而且不是一株，是三株。新长出的黄荆树像同胞兄弟一样，相倚而长，长得最好的一株，如今树干已超过了三米，与屋檐平齐。

如今老树和新树并立，老树是苏家从严教子的千年见证，新树是苏家家规的生动传说。无论是老树还是新树，所传承延续的都是一个千年佳话，一个育人的历史风景，一个可以让人回味无穷的“三苏”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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