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纪 丫丫

那天，我吃药后出现手脚发麻、喘不过气的反应，被送往医院。车上，你一直蹲在我身旁，扶着我，脸贴着我的脸。我记得这是我们父女第一次这么挨得这么近，我感觉到了你皮肤的苍老。身体的难受、心里的害怕一起袭来，我不停抽泣。你安慰我，只要神志是清醒的就没什么大问题。这样的话却让我抑制不住大哭起来，你也急了，说“老汉儿在你身边，你怕啥子！”那一刻我意识到，在你眼里，任何时候我都是需要你保护的孩子。哪怕我已经31岁，你已经56岁。

还记得4年前，27岁的我从云南昭通回到眉山。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每天乐呵呵地问我想吃什么。为了让我通过工作考核，顺利留下，大热天，你随叫随到骑电瓶车送我去采访。除了工作上的压力，生活中的压力也不小。那时，27岁的我在很多人眼里是大龄剩女，各种假意或真心的催婚不断。你却让我不要着急，让我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不然不如一个人过得自在。

8年前，我一个人去了昭通。对那个城市，我们都只有想象。你调侃我，要去过“头顶菠萝，脚踩香蕉”的天堂日子了。我豪气地对你说，等我混好了，把你接过去，想吃什么水果就吃什么水果。可四年里，你从未到过昭通，有的只是为我凌晨排队买火车票，和披着夜色、浓雾送我去车站。我以为即使我人在昭通，但喜怒哀乐都跟你分享也是陪伴。可突然有一天，你打电话煽情地说你想我了，你觉得自己老了，希望我在你身边。那一刻，异乡的我只想不顾一切回到家乡。

12年前，我做着文艺青年的作家梦。我不抱希望却又不甘心地对你说：“老汉儿，老师说我可以出本书，但是要花几千块钱。”谁知，你想了一下说，出嘛。你告诉我，你读书时候也喜欢写东西，写得还不错，却没有什么结果。在你看来，我是在继续你的梦想。那时，我还喜欢电台。第一次去做嘉宾主持，你陪着我一起背串词，建议我什么地方用什么语气更好。后来，你偷偷录了好多我的节目，我在外读书、工作，你想我了就听听。

16年前，你第一次带我逛东坡湖公园。我舍不得让你花钱坐什么太空飞船、碰碰车，只是在公园走了走。我喜欢拍照，你就拿着一个胶卷相机给我拍照。当然，我也在给你拍。尽管我一直觉得你没什么变化，可现在看照片才发现，那时的你多年轻呀。

20年前，年轻的你还贪玩，喜欢打牌。为此，相嫂没少跟你闹，可我就是喜欢护着你。你打牌，我给你“放哨”；你没吃饭我还偷偷给你送饭。记得那次过完年不久，你又在茶馆打牌，午饭都没回来吃。不喜欢吃汤圆的我让相嫂煮了20多个汤圆，端到房间藏好。随后让邻居弟弟来家里借提篓，把汤圆悄悄给你送到茶馆。东窗事发后，我们都被相嫂骂了。从小我就是你的贴心小棉袄，所以相嫂总嗔怪地说，我们家老的小的都不跟她亲。

24年前，我刚上小学一年级，期末考试得了年级第一名。那时的我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按老师的交待，将他的话转述给你。当时，同龄的七八个孩子都在一个班读书，你们好几个家长也爱聚在一起，你高兴地说了好几次我考了第一名。一个家长呛你，第一名就第一名嘛，有什么了不起。你有点尴尬，却孩子气地说，就是了不起，喊你的娃儿考个第一名来看看。那时，邻居家爱给我讲故事的姐姐逗我，有个作家写过一本书叫《我父亲的一生》，让我长大后也给你写一本书。

28年前，3岁的我觉得你是了不起的人，觉得自己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不管我问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你都知道答案。你白天戴过的黄桷兰，我洗完澡就会拿来挂在新换的衣服上，到处炫耀好香好香。你的墨镜也会被我偷偷戴着，在镜子前臭美。你每天出车回来都会给我买吃的，有时是西瓜、苹果、香蕉等水果，有时是娃娃头、糖葫芦等冰淇淋。还有你在外面吃饭，用小南海烟壳给我装回的炒花生米和卤牛肉，现在想起，仍是少有的人间美味。

你从不言语对我的爱，我也羞于表达。但这样的文字，我懂，你也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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