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化蜜

夏坚德

四川眉山，果真是圆月上的一根细眉吗？还是山川秀美中的一片柳叶？眉似一张弓，应该就是一弯新月。此新月上有无数名剑飞出，苏东坡算是其中之一。贾平凹曾在四川眉山苏东坡故里赛诗采风会挥毫为三苏祠题词：“耸瞻文旦”四个字。后来贾先生题解说，苏东坡是文的太阳。有太阳，有圆月，还有新月牙，这个一叶眉山，吸引了我。人间美景在眉山，人间才子出眉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我从秦地陕西来了，不，也许是来自更远的地方。

去年冬天我们同学一行人在海南奔向海口的路上，我们都是在追赶苏轼太阳温暖的光亮吗？从记事起，我在老家江苏就听说到苏轼这个名字，少年到杭州又无数次听说这个伟大的名字，还吃过香喷喷的东坡肉。从上学读起课本一路小学中学大学我才真正知道苏轼，文采过人，一生起起伏伏，充满坎坷，直到来到海南儋州……离开这里，他走了，64岁的人生结束在离开儋州的路上。如今，散文的春风，让我来到苏轼的故乡眉山，从先生的如日中天，到先生的夕阳西下，再回到先生朝阳升起的地方。苏轼，我仿佛看完了您辉煌的一生。一切都那么完整，那么完美。

我大学中文系的同学们基本已经退休，相约一起去海南看看。去吹冬天的海风，去乘帆船逐浪波涛，去看豪放的苏东坡生命最后的土地。等我们租了面包车一行五人因听不清导航走完所有冤枉路的时候，河塘月色天黛田间，一条柏油小路把我们从辅道引入东坡书院。这是神的指令吗？很是复杂的心中，我不禁想起苏东坡那些著名的水龙吟中的句子：“……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时间，已经19时过半了。关门，是料想到的。不甘心的我们，还是围着白粉青瓦的院墙向园子里面张望。忽而听见院内树林里有苍苍的声音在向远方呼唤“吃—饭—了—”我们立刻回到黑漆漆的大门台阶上，开始一遍遍一声声叩响门上铜环，声响打破了一片寂静的荒野蛙鸣虫吟。

“吱呀”一声，大门开缝，是守园护院之人——蓝家父子。听说我们来自古都西安，特意为仰慕东坡先生不舍叩门惊扰，老蓝爸爸立刻豪爽地说：“可以！可以进来！”但是年轻英俊的儿子蓝明说不行！在大家坚持下，他还是很谨慎小心，电话请示了已经回家的单位领导，才破例矜持领路，为我们进行非常专业的讲解。在院中，我看见头顶斗笠身穿蓑衣的东坡雕像。大家与雕像合影，乐颠颠地围绕雕像旋转正三圈逆三圈，许下一个个自己的心愿。

小蓝先生与我们谈笑甚欢，还很仁义地送每人一柄书有苏东坡诗词的小扇，以纪念这次儋州东坡书院我们的奇遇。蓝明27岁，还没有结婚。此刻他的对象身穿红衣一直娇羞侧立一旁对他微笑，满眼都是敬佩和欣赏。蓝明给我的小折扇正面题的是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反面是《七言绝句·惠崇春江晚景二首之一》，还在扇子正反处压了三枚私印闲章：“修德敬贤”“怀德”“静品得益”。这让我想起，有朋友在我刚刚生完小孩子时曾经讲过的话：“教子修德，敬贤学能，方圆处事，善行天下。”

我很是喜欢这件礼物。随手买了一本精致的林语堂著《苏东坡传》。同学们也诗兴大发，赵武同学在手机上认认真真地写道：

忆江南·儋州三阕

——拜苏轼祠遇阻，后快乐得访 暮云深，

远来访儋州。

东坡书院寺般静，

西秦骚客锁望愁。

推敲是与否。

说渴望，

仰慕苏公久。

君赠古道琼山月，

我醉热肠蓝家酒。

阍人欣肯首。

蓝家子，

初拒复为友。

讲史论文学自成，

题书赠扇倾其有。

送我院门口。

有人说中国有两个地方不敢小觑，文化文风鼎盛，神仙俊杰辈出，一是秦地陕西，一是蜀地四川。文学到底给了我们什么？苏轼到底给了我们什么？我想说的是，是生活的巨大勇气，追求完美的动手能力和随遇而安的乐观态度。人生如水，环境似杯。杯之无形不可预料，我自随之自由不羁。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照亮艺术。许多人割裂了工作、生活和亲人，在空中去臆想写作，什么也写不出来。不要做那些怨天尤人怨声载道的文人，总在挑三拣四中写不出诗画文章，也做不出一盘东坡肉。什么时候，文章与生活，才能如同水化蜜一般看不见却吃得出味？当代社会，当代生活，当代故事……都在一生的血液里融化，力透纸背，在太阳初升、飞跃、降落的七彩弧线中闪光、华丽、耀眼。这，就是成功！不要我总是告诉人们，我是谁。而是要别人来问：“这么好的文章，他是谁？”

一生，只求找四五个真写文学的朋友，寻两三位慧眼识珠的评论家、做一件上好的霓衫羽衣、跳一世文学的舞蹈。就像高手们敢来眉山云集论剑，就像好剑也要细细磨炼出刃，剑也要配一袭绝美的鞘套！一个写得出今天，能告诉未来的好作家，即使不写，也要让身边的亲朋好友为你热爱文学而高兴、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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