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门父子三词客

去年秋天去四川眉山，在三苏祠读过许多楹联。回来后大都忘了，唯有一幅印象深刻，似在眼前。

楹联悬挂于三苏祠正门前厅。联曰：“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清朝文学家、著名的清官张鹏翮撰写。

联文不深奥，直接盛赞苏门。上联“三词客”，是说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仨都是作诗填词高手。下联“四大家”，指唐宋韩、柳、欧、苏“四大家”，即唐代韩愈、柳宗元，宋代欧阳修和以苏轼为代表的苏家三父子，父亲苏洵，兄长苏轼，弟弟苏辙。“四大家”不是四人，而是六人。在北宋，身兼翰林学士与龙图阁学士的欧阳修堪称文坛领袖，苏门父子三人则为文坛主力。“四大家”里尚没有王安石的席位，到“唐宋八大家”时，才有王安石和曾巩。

此联让人过目不忘。除了联文浅显易懂、顺口好记，对其赞誉苏门父子亦有很深的认同感。想起清初诗人赵翼的《论诗·其二》：“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赵翼的口气不小，但仍嫌谨慎。李杜诗篇“各领风骚”何止几百年？别说李杜，其后“三苏”诗文，时隔千年，依然光彩照人。

北宋眉山“三苏”现象，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父亲老泉，少不好读，其父“纵而不问”。趁青春年华，老泉云游天下，极似唐时李白和杜甫。娶妻生子，老泉成了家，仍不思立业。他二十四岁时，母亲病故，失恃之后，老泉才幡然醒悟，似乎陡然长大成人。苏老泉第一次上欧阳内翰书说：“洵少年不学，二十五岁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弱冠之后方知读书，实在太晚，且态度还不够端正，仗着自己聪明，瞧不起并不高明的同辈，以为读书非难事。结果，第一次应乡试落第。面对失败，他痛心疾首，深刻反思。搬出几百篇旧作仔细检读，独自喟叹：“吾今之学，乃犹未之学也！”遂愤然将旧稿一把火烧干净，取出《论语》《孟子》诸子百家之书，从头再读。终日端坐书斋，苦读不休，发誓在读书未成熟之前不写任何文章。彼时，苏老泉已二十七岁。后来，欧阳修为其作墓志铭，张方平作墓表，以及史本传上皆言：“年二十七，始发愤读书。”

北宋嘉祐初年，四十七岁的苏老泉携子瞻、子由两个儿子进京应试，谒见了欧阳修。欧大赞苏老泉《衡论》《权书》《几策》等文章，认为其可与刘向、贾谊相媲美，遂向朝廷力荐。京城公卿士大夫一时争读苏老泉之作，老泉由此文名盛传。越明年，苏老泉的两个儿子子瞻和子由同榜应试及第，轰动了藏龙卧虎的京师，苏门让天下人刮目相看。

两个儿子中，兄长子瞻即苏轼，才华横绝，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者。他的人生成就还远不止于文学，在书法、绘画等多个领域成就都很突出，在医药、烹饪、水利等技艺上也有所贡献。而且，苏轼为人人品好，为官官品高，所到之处皆为百姓拥戴。可是，这样一个有才有德的人，在北宋竟被皇帝身边一群小人反复谗害，致使他仕途坎坷，远大抱负无法充分施展。历经多次谪贬，越贬越远，妒贤嫉能的奸佞们巴不得苏轼在其视野里尽早消失。晚年苏轼遇赦返京，病死于途中。苏轼一生受尽了委屈，吃尽了苦头，却豁达乐观，不怨不艾，从不说朝廷半句不是。后世文人景仰苏轼，多不因为他登峰造极的文学成就，而因为他的人格魅力。进退自如宠辱不惊的人生态度，就是一碗心灵鸡汤，最能滋养人受伤的灵魂。

相对子瞻，子由幸运得多。他于北宋仁宗嘉祐二年，与子瞻同中进士。嘉祐六年，又与子瞻同中制举科，因“奏乞养亲”，当时未任官职，后曾任大名府推官。元祐六年，子由拜尚书右臣，进门下侍郎，执掌朝政。子瞻和子由向来手足情深，兄长时时关心弟弟，弟弟为了兄长可以奋不顾身。元丰二年，子瞻遭遇“乌台诗案”被捕入狱。子由心急如焚，上书请求以自己的官职为兄长赎罪，未准，且受牵连被贬。

苏门父子三人个个才华星耀，人人性情本真。去过眉山，访过三苏祠，一定不会忘记这幅楹联：“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

□王张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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