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当年“说行”人 罗大佺

圈里的猪儿光吃不长，父母着了急。大哥去请公社兽防站的兽医来给它看了病，吃了药，打了针，可就是不见好转。

那是上个世纪70年代末期，一户庄家人只能喂两只猪，一只用于过年杀了吃，一只年底卖了买两只小猪仔来喂。虽说猪是农民的宝，但每户庄稼人都不敢多养，一是家里猪圈不够，二是生产队也不会同意，因为那是资本主义的尾巴，不能搞发家致富。现在如果卖了这只猪，就打乱了家里全年的计划，年底杀不成猪吃不成肉不说，猪没养大也卖不出好价钱。可不卖也不行呀，光吃不长，糟蹋粮食，人都还不够吃呢。父亲和母亲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把它卖了。

卖猪那天刚好大姐夫来了，听说后也决定一起去。于是父亲牵着猪在前面走，大姐夫手里拿根树丫枝在后面吆。猪儿离了圈，什么都新鲜，边走边啃草，步步晃悠悠。我在后面跟着他们进城，因为父亲答应我，卖了猪儿后给我2角钱，让我去理发。理发只要1角7分钱，剩下3分钱可以买零食。

走完泥泞小路，上了雅藏公路，来到马河山脚下蛮洞子，一个油头粉脸的中年人从路边走过来问，这只猪要卖多少钱？父亲瞟他一眼，回答“不卖的”，继续往前走。“不是来卖猪的吗，咋说不卖了呢？”我害怕拿不到2角钱，赶紧问大姐夫。大姐夫说，“那是‘说行（háng）’的，别管他。”“什么是\‘说行’呢？”我知道大姐夫也爱逛农贸市场，懂得多。“\‘说行’就是\‘串串儿’\‘编编匠’，帮买方找卖主，帮卖方找买主。”“他帮你，有什么不好呢？”我再问。“那要收钱呢。”我和大姐夫正对着话，父亲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我们赶紧闭了嘴，继续吆猪赶路。

来到坛三口，快要进城时，公路边又有一位皮肤黑黑，脸庞瘦削，头戴草帽，嘴叼烟斗的中年人走过来，向父亲招呼道，“罗大爷，去卖快货？”父亲回答，“是呢是呢。”那人拿出一支裹好的叶子烟递给父亲，“来，抽支烟。”父亲接过烟，划燃火柴点着。那人从父亲手里接过猪绳，左瞧瞧右看看，说，“哦，要卖一个好价钱”，父亲回答，“托你的福。”于是那人牵着猪，我们在后面跟着，一行人抄小路往猪市坝赶去。

猪市坝，顾名思义，就是买卖猪牛等畜生的农贸集市，即现在的洪雅县城雅风小区所在位置，那里有4棵榕树，1大3小，榕树下一片开阔地，几块石墩，地边一条小小的水沟日夜不停地流着清亮的溪水，周围是向阳大队的菜农种植的菜地。

猪市坝人声嘈杂，全县各地做买卖的人云集在这里，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我家的猪儿刚被牵进市场口，好几个人围拢过来，评头论足，有时父亲出面解答，有时说行之人给予答复，但大多数人都是问问价看看热闹而已。有的也想买，但给的价格太低，父亲不卖。眼看太阳偏西，已是下午3点过，集市快散场了，父亲不免焦急起来。这时来了一个买主，中等个儿，一身打补丁的中山服。他问要多少钱，父亲说40元，他说你这只猪儿最多50斤重，咋值这么多钱？父亲说我这只猪儿起码60斤，棒棒敲不落，40元算相因的了。买猪之人说“20元干不干？”父亲说“本钱都不够，不干。”买猪之人正欲离去，说行之人从斜刺里走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说，不要走，好说好商量嘛。接着他比出一个手势，问买猪的人买不买？买猪的人说贵了，欲走，说行之人又比画一个手势，问他干不干？买猪的人还了一个手势，还是要走，看到一些人走过来了，说行之人把手伸到买猪人的袖子里比画一个手势说，如果你连这个价都不出的话，你就走吧。接着指着我的大姐夫悄悄说，他想买这只猪，可是等了好久了，就为少给1元钱，我还会整你的冤枉哟。买猪的人犹豫了一下，终于答应下来。

当父亲接过买猪之人递来的30元钱，把猪绳交给他，祝福他买回家长800斤后，说行之人又跟着买猪的人走出200多米远，一路上好像还在商量什么。父亲找到市管会，交了5角钱的税钱，开了发票，正欲离去。说行之人转来了，右手一伸，罗大爷，该要给碗茶钱呀？父亲掏出1元钱给他，他把钱装进腰包说，今天要不是我，别说30元，20元钱人家都未必要买，你当我不知道哟，你那猪儿是不长的了，咋说你都要给我5元的茶钱。父亲说，我的本钱就花了20元，喂了大半年粮食，一家人还要吃饭啵？算了，看在老朋友的情面上，再给你加1元钱吧。说行之人还想纠缠，大姐夫掏出5角塞到他手里，他就把双手一拱，慢走，慢走，以后有快货卖找我。

那天父亲心情特别好，不仅给了大姐夫2元钱，还给了我3角钱，多给1角钱，并请我们下馆子搓了一顿。饭桌上，父亲说，这些说行人都是卖嘴皮子的，不熟悉的不要去招惹他们，他们如果要使坏，可以把你卖的东西黑的说成白的，搅乱到卖不出去；熟悉的呢，可以依靠他们卖个好价钱。但也不要怕他们，他们干这行是悄悄咪咪的，市管会不允许。父亲的话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在蛮洞子不理那个人，也想起不时有人到山里来走村串户，询问有牛卖没有？于是问父亲那些买牛的是不是说行的？父亲回答那些介绍买主来买牛的人就是的，那些掏钱出来买牛的人是来搞投机倒把、做转手买卖的。接着父亲要我好好读书，将来找份正当职业。

2011年，当我在江西省林业厅工作两年调回家乡，委托房屋中介把在南昌的住房卖掉，前去办理完卖房手续，交给房屋中介数千元中介费时，我忽然想到，这不就是当年家乡的“说行”人么？只是现在时代变了，他们把生意做大了，国家也允许他们专职从事这种行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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