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牵马场

韩玉祥

丝缕情愫链接的我的故乡,有大小两条叫牵马场的山溜,大溜叫大牵马场,小溜叫小牵马场。

山溜崎岖狭小的空间,怎么看也不像是圈马养马的地方,为啥给两条极为平常的山溜起了个光采响亮的名字,村民心中的答案,直指溜口南坡那块颇似马鞍的神奇石头。

石头的外形,极像一架扣放在地上的马鞍子。最先发现马鞍子石的祖先们也许想到,既然有了这么奇妙的马鞍子,那么马鞍子所在的山场就一定不同寻常,就该有成群结对的骏马良驹在两条山溜间牵出牵进,于是,牵马场这个名字便很自然地叫响了。牵马场因马鞍子石而成名,马鞍子石由牵马场相伴更加风光溢彩。

马鞍子石裸露部分长宽高各有三尺,近看更像用模具定型打造的半扇水泥管子置卧于天地间,管壁厚寸余,内外通体光滑如塑,匀称齐整,甚为诡异超凡。马鞍子石一头与山体粘合在一起,融于岩石之中,一头对着溜底,大张着嘴巴,一副气定神闲又有千言万语要说出口的样子,古怪而可爱。

马鞍子石隆拱的空间,能遮风挡雨。记得小时候,我与伙伴一起到牵马场拾柴,正赶上突如其来的雷雨冰雹天气,我们连滚带爬钻进了马鞍子石下面,虽然佝偻着身子挤成一团,却安然无恙地躲过了一劫。

大牵马场溜,弯且深,一眼看不到头,溜中段有一悬崖迎面耸立,把溜分成了上下两层,上层部分叫牵马场上站。上站楼梯一样的洼桄地,层层叠加的巍峨,与刀削斧砍般的峰峦峭壁连为一统,直达寨顶。

小牵马场是大牵马场的弟弟,却没那么多弯转,从溜口一眼就能看到溜头,到最高处,小牵马场仍旧保持着独立的个性,一览众山,傲视群岳。

牵马场土地肥沃,不管是生产队时还是分田到户的头些年,牵马场都是粮仓果园。溜底洼田里种小麦玉米谷子,桄子地种地瓜大豆高粱,地头堰边南岭北坡被香椿树、柿子树、杏树、桃树、花椒树装扮得妖娆多姿。后来,随着众多劳动力相继举家外迁,远离了故土,原先精心呵护着的牵马场,也在冷落中慢慢改变了模样。洼地里的庄稼苗,换成了不用费力管理的杨树桐树苗,桄子地的老树任由它老去再生,无人问津,垦种的匆忙还原给自然,漫山遍野几乎成了草芥荆棘的天堂。牵马场在马鞍子石殷殷瞩目下,沉吟着无奈的同时,又以褪去粉黛表露的淡定从容,和莽苍灵秀的原生态之美,成为新的装点。

我每次回乡,都要到牵马场去,那里的山是纯透的,那里的马鞍子石最让我挂念。远处的朋友来了,我一定带他们去见牵马场的马鞍子石,看到朋友面对马鞍子石,那甚为惊讶不解的样子,我就像持宝人亮相秘藏的宝贝一样,暗生自豪。

我曾经想,故乡的牵马场,与山北的殉马坑马踏湖岭南的马鞍山,是否同宗同族,是否有着割舍不断的血脉联系。这样的杜撰肯定是一厢情愿的天方夜谭,但请专家到牵马场,为马鞍子石的来历做一个科学鉴定的想法,却是一直有的。我甚至还幻想,以后的日子,牵马场或许能声名远扬,成为游客云集的观光胜地呢!

岁月的脚步在故乡不紧不慢地走着,进山的路越来越宽广,去牵马场的游人日渐增多,马鞍子石的名气真得有些大了。有人说马鞍子石是天降的宝贝,有人说是神赐的奇迹,但身居旷野栉风沐雨的宝贝,由谁来保护又该怎么保护才能让它不受侵犯免遭破坏,环顾四周,无言以对,这就为马鞍子石后来的命运埋下了无可挽回的祸根。

大自然可以展示魅力,却不能自守永恒。可怕的事情最终在三年前发生了,牵马场剖腹断肠的痛——马鞍子石骤然不见了!

兄长告诉我,他目睹了马鞍子石被毁的惨烈一幕。他说:“那是一个大热天,去牵马场的路上几乎断了行人,我记挂着晒在牛鼻牵洞口的荆条需要收回来,就一个人进了山。当收拾好荆条,正准备下山时,突然看到公路上一辆汽车疾驶而来,转眼间开到牵马场溜口,停了,看清是一辆灰色面包车。车上下来4个男人,手里拿着铁锨、镐头、钢钎、大锤、麻袋,径直攀爬到马鞍子石跟前,也不言语,就快速忙活开了,有的刨,有的铲,有的撬。我在对面山上,树挡草遮,他们没有发现我,我却看得一清二楚,当时我就想,一定遇上盗贼了,这伙人是要打马鞍子石的主意呀!我可着嗓子喊了一声,你们要干啥!他们直起腰,朝我这方向看了看,没回话,又接着忙开了。也许看我是个老头,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也知道管不了,就索性坐在石头上抽烟,看他们究竟弄个啥样。大约过了个把小时,无论他们怎么捣鼓,马鞍子石就是纹丝不动。这时就听一个人恶狠狠喊:砸!接着,就听到大锤夯石的轰响,不一会功夫,马鞍子石被砸碎了,彻底碎了。我喊,竟然喊不出声,我的嗓子冒火了,影影绰绰,见他们手忙脚乱,把粉身碎骨的马鞍子石统统搬运上车,一溜烟跑了。”

兄长近80岁了,边说,边老泪纵横,传世的马鞍子石就毁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能不伤心至极!他坚持同我一起,来到马鞍子石遭劫的现场,现场像被炸弹炸过,一片狼藉。我竭力寻找,总算从泥土深处找到一块巴掌大带有明显圆弧状的碎片,碎裂处呈现铁矿石质地。我怀着满腔悲愤,用手帕小心翼翼将碎片包好,庇放在老屋中堂的案几上。

去年夏初的一天,我又独自来到牵马场,正逢久旱无雨的季节,溜子里成才的白杨树梧桐树刚刚砍伐,空旷寂寥的山坡上见不着往日的翠绿,没有了马鞍子石的牵马场,在我昏花的泪眼里,变得异常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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