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婚礼

好友春九来电，要在腊月二十八，为儿子在村里举办婚礼，邀我参加，我说一定赴约。

之所以这么爽快，一则我们结交多年，平日走动频繁；二则他儿子还是我弟子，为人实诚，大学毕业后，在马鞍山发展。其实我内心还有一点私念，我一乡下人，喜欢参加山村婚礼。咱们徽州山隔壤阻，十里不同俗，乡村婚俗，皆有特色，何况木梨硔是海拔600多米高的古村落，我想去体验一把。

二十八一早，没有豪华的车队，没有冲天的响炮，新郎一行六辆小车在县城接上了新娘家人，就往70里外的小山村驶去。因为新娘小毛是四川人，在马鞍山与小詹相识相爱。小毛父母一行头一天赶到县城住下。我也在县城加入车队。

车队在青山绿水中缓缓前行，过蓝渡，转溪口，沿着蜿蜒的浙水河前行，水墨画卷徐徐展开，过村时响起的几声鞭炮声，氤氲在绿水竹海间，平添几分喜庆味儿。

车队在山脚停车场停下，然后就需要步行了。下车一看，新郎小詹个子高挑，今日西装革履，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着实好帅；新娘小毛长相娇美，眉清目秀，明眸皓齿，从头到脚，一袭红装，盖头盖着，大大的中国红，喜庆养眼。他们俩这一装扮，符合我们乡村人审美习惯。

一对新人就在伴郎伴娘和至亲好友的簇拥陪伴下，沿着弯弯曲曲的登山步道向上攀登，一路撒下金铃。新娘走得小心翼翼，新郎则是精心呵护，小心搀扶。由于前段时间，这里下过一场大雪，山的阴背还是残雪点点，路上有些湿滑，有的地方需要背过去；那些被压弯甚至压断的毛竹，还未完全清理完毕，有些地方还得弯下腰小心地钻过去。这太有情趣了，这是在城里看不到的风景。不时有下山村民过来，拦着新娘不给走，这是我们当地婚俗，越拦越发，伴郎上去发点喜糖，点上一支烟敬上，就可以通过了。到了村口，一群村民等候在那里拦新娘，伴郎们又是发喜糖发烟，说了一堆好话，才能过去。

快到家了，新娘就不走了，这也是婚俗，这是女方为了以防来日夫妻口角时，给男方落下笑柄，是背进去而不是跟进去的，有意思。于是，新郎给新娘换上干净的新鞋，然后背起新娘，伴娘举着红伞，走在红红的地毯上，穿过新扎起的气球门，在礼花礼炮声中，在弥漫的硝烟中，在众人的声声祝福中，背进家门，背入新房，坐在婚床上，然后将那绑在腰上的“三尺三”解下，挂在房门口，“两头（男女双方的家）红”。稍作休整，洗个脸，吃碗面条，款待女方家人吃个鸡子，填填肚子。

一场简朴的拜堂仪式就开始了，在老宅的堂前举行，乡亲们挤满一屋看“新人”，没有雷耳的音响，没有闪烁的镭射灯，只有主持人小詹叔叔的简短介绍，而后新郎用旧秤杆“称心如意”地轻轻地挑开新娘那美丽的盖头，新娘露出会心的娇羞一笑，倾国倾城。男女双方父母端坐八仙桌两旁，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新人改口，奉上新茶，红包递上。主持人不时插科打诨，笑点频出，这里没有过分的言语渲染，也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也没有单膝下跪送上钻石戒，只有声声祝福缭绕在古老的山村中。因为山村人明白，婚姻的日子是拿来过的，不是拿来炒的。夫妻间的浪漫，更多的是心灵相契，宽容理解，相濡以沫，执子偕老。因为乡村人的性格是内向含蓄，爱在心头羞于说。

酒席就设在家里和门口的晒台上。一串大地红声中，八仙桌的宴席就开宴了。亲朋好友欢聚一场，众人按照礼节和辈分入坐。热腾腾的全鸡上场，酒杯就响起了。都是乡里乡亲，无需客套，就开怀畅饮了。不过，婚礼还是要讲点规矩，今天最热闹的，当属首桌。首桌的上门头必然是舅舅坐，若有好几个舅舅，按年龄排。在乡间，外甥的婚礼上，舅舅地位是最高的，风光无限。众人都敬舅舅酒，一场酒宴的气氛，就看首桌。

乡村的酒席，菜一道道上，十碗八碗，堆得满满，有来头，得慢慢品尝。众人边吃边聊，叙叙乡情，说说身边事，气氛融洽，其乐融融。这时乡村的狗，闻香而至，也来凑热闹了，它们在桌底下咬着骨头，享受快乐大餐。新人前来敬酒，众人说着祝福的话语，一杯杯酒穿肠入肚。

肉圆上来，主人端上一只小碟，碟上放两只小酒杯，猜拳要开场了。拳有拳规，他们村猜拳不是从头桌开始，而是从下桌开始，下桌先叫拳，这叫催拳。结婚猜拳要带个帽，每次都要喊声“拳那，登科”，五拳定胜负。下桌拳声一响，首桌也随之跟上，“两相好、四季发财、对起来、七巧……”于是，小小的堂前内，觥筹交错，拳声四起，唾沫飞溅，笑声盈盈，一浪高过一浪。我也参与其中——好多年都没猜过拳了。

打通关，一个个轮过去，不一会，脸色泛红，醉眼朦胧，声嘶力竭，人都有些歪歪倒倒了，肚子胀胀的，小个便接着再干。走到屋外，才发现其他桌已是杯盘狼藉，客人已陆续散去。太阳已开始隐隐西斜，也不知喝多久了，也不知喝了多少杯，一杯又一杯，千杯不复醉，你才是英雄郎啊！

“撒帐，撒帐，新郎新娘进洞房，金童来报喜，生个状元郎……”那边，一群村妇在为新人撒帐的声音响起了。

回到桌上，鱼上桌了，舅舅们东倒西歪了，我打了个饱嗝，酒气就往上涌，不行了，不行了，再喝要醉了，我也得溜了。

踩着满地的“大地红”碎屑，挥挥手，和春九道声别，晃悠悠地行走在竹林小径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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