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生（八）

□ 江伟民

六、见死不救

吕家的门再一次被半夜惊扰。张琼起床拉开一丝窗缝，耀眼的火把的光线腾地闯了进来。早就被吵醒的吕经纬受不了光线刺激，转过身子朝里睡去。外面的声响也是一浪接一浪涌起，快救救这个孩子吧，才出生半个月，眼看就要没了。

灯火下，孩子一张脸紧锁着，口中满是红疱，流着粘稠的涎液。孩子的病应该在一周左右就发了，一定去过公社和县里的医院，医生一定当成急性肺炎或重感冒之类的使用抗生素，但怎么弄，症状就是不见好……所有这些，吕经纬不用看，也能猜想到。其实，这种病多发生在新生儿身上，吕家称之为“脐风”。凡新生儿出生之时，及时喝上几口调好的解药——一种带着苦味的解毒清凉草药捣成的药汁，就能永远避免这种病的发生。其发生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孕妇生产过程中脐带感染，故称脐风。而这一症状，即便现代医学发展到今天，却还是没有特效药物。头孢类，大环内酯类，庆大类等等平日里叫得答应的西药，在脐风面前就像是喝醉酒的士兵，枪没扛起自己先倒了。

孩子的父亲是断崖村唯一的外姓丁壮志。一个村庄的形成原因，虽无法追溯源头，却大多留着传说。传说断崖村像一艘船，村外就是新安江，要是没有足够的稳定物就会被水冲走，不知所终。丁，就是钉，就像是这艘船的锚一样，稳固着断崖吕姓。但丁家不发人，也不能发人，一旦“钉”多了，就会让吕姓一族浑身布钉动弹不得最终变成一条死船。自古以来，这丁家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几百年下来，一家子最多时也没超过5口，男丁更是世代单传。

丁壮志年纪与吕庆喜相仿，为人忠厚，又不善言语，直到40岁头上，才找了个寡妇成了家，折腾了几年才生下这棵独苗，比起来，就整整比吕庆喜家差了一辈。断崖村是极其重视传说的，在他们的眼里，哪怕是自己的孩子得了病吕家不救都无妨，但这颗“钉”子一定得留下后来。一周前，丁壮志辗转求医的时候，村里就有不少人出来帮忙，联系船的，联系车的，联系人的。毕竟近半百年纪，才得一子，怎么可以不好好保护哩。

丁壮志一直跪着不肯起身。他知道，自己和吕家没有任何交情，平日里也是吕家在帮自己，而自己却难以回报。现在，还是要求人，不跪的话，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丁壮志知道吕庆喜临死所说的话，那是对断崖村的诅咒。这诅咒包括断崖村，自然也包括自己在内。

吕经纬动了几次恻隐之心，又被父亲的惨死画面逼了回去。

张琼毕竟是女人，女人的心经不起近似哀嚎般的乞求。

我去看看？张琼说。

看什么？吕家还没被人害够吗？吕经纬说。

可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作为一名医生，见死不救要遭天谴的。

我不是医生，你也不是医生。医生是我爸，可爸死了。吕经纬毫不动心。

你忘了名壶堂是怎么来的吗？

我当然没有忘记。可名壶堂的匾不是摘了吗？摘了就不存在了，别去想了。睡觉。

好吧，你睡，门口十多号人，我睡不着。

张琼说着下了楼。

这孩子没什么病呀。张琼道。她一开门，就认真看了一下刚出生的婴儿。随手搀起了丁壮志。张，张……少夫人，您救救我儿子，今生今世我就为您做牛做马扶犁耕田了。

丁叔，孩子真的没病，你看他，脸红红的多健康，啊哟，嘴里都哭起疱了，好长时间没喝水了吧，我去弄点让孩子喝一下。

明明是得了大病，医院都治不了的病，怎么张琼却一口一个没病呢。不少社员暗想，这少夫人莫不是家中大变之后也糊涂了吧。

张琼自顾自地进了家。好一会儿，才端了个瓷杯出来。来，让我来喂两口。抱着孩子的丁壮志一瞅，这水绿绿的，带着一股青草气味，闻着就苦得不行。刚出世的孩子是不知道甜和苦的，竟然喝得欢快。几勺喂下来，竟慢慢睡着了。

张琼说，回吧，孩子真的没病。大家伙儿都知道，老爷子走了，除了他，我们吕家没人会瞧病了。回吧。丁壮志心里明白，吕家已经在给孩子瞧病了。他也理解吕家的苦衷，于是说道，既然少夫人说没病那就是没病了，现在孩子也睡着了，我就回去了。眼中满是感激。张琼用眼神制止了一下，丁壮志立马领会了。

要说吕家为什么能挂上名壶堂的牌子，自然牛皮是吹不出来的。除了劳力伤寒外，医治小儿脐风症更是一绝。而下的药却是农村常见的三种毒草，其中一种叫九重格。既是毒草，那用量就得讲究，病发到什么阶段用多少量就得靠医家的眼光了。比如说，用做防治，用量就极少，脐风初期，量稍加。像丁家的孩子，已经发病一周，用药就得狠点。断崖吕家，别说是一个进门不久的媳妇能瞧病，就是十来岁的孩子在自己的专长上用药也不输给一个公社卫生院里的大夫。治病的毒草，张琼是一日前备上的。这草用的是汁液，搁放时间久了，汁就干了。可半夜里上山采药，也就更不现实，最主要的是违逆了公公临死时的誓言。张琼借着给孩子喂水的机会偷偷用了药，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这样一来，却触碰了吕家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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