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近的老人世界

同龄哥邀请我参加义工活动，我婉言拒绝了。他有点遗憾地问我，在所有的义工里为什么少有公职人员。我被问得无语应对，就搪塞道：我们不必参加义工活动的，因为我们已经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了。我和他是至交好友，他当然只能笑。我也笑，是心虚地笑。后来同龄哥邀请我参加老年体育活动，那我就明白告诉他：不跟老人玩耍！

不跟老人玩耍是因为我能接触到的老人很多是不好玩。在我们现在的社会虽不称领导为老爷，其实当权久了退下来还端着架子，几千年起底的老爷心态是变不了的。我是秘书出身，总不能跟老领导玩耍的时候，还要小心伺候着自己一颗永远不变的秘书心性吧？最本质的原因是，我怕听老人们谈健身健康食品，动辄如何养生用药。也发誓将来不入住养老院了结余生。我知道这样的我也不好玩。问题是我还没有感觉到自己渐近老人境界。

忽一日，我在我的“老同学”微信群里读到一则消息：老人在四小附近走失，已一夜未归，家人急寻！我离开家乡含山县几十年，不知道现在的第四小学在城东还是城西。我将信息反复读过后，确信消息的主人是我的初中毛同学。几十年不见我的老同学，他在我的眼前仍然是憨厚忠实的少年。因而我一遍遍地想将两个词连贯起来，我同学——老人！毛同学长我三岁，生于1955年。是真真的老人了。恍惚天上只一日人间已百年！当年嘴巴上还刚刚生出细细的绒毛，如今的老人照片明明白白是一撮粗黑的胡须。只是我自己不服老罢！

毛同学是我班上的共青团支部书记。他是在小学就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可见他在我们同学中是老成持重的。我刚上初中的时候，一定是一个不起眼的毛孩。一年之内，我由一名普通组员升任班级学习委员，那个时候我自己没有意识到，我大概已经可以享受副班级待遇的。这是我整个学习时代最辉煌阶段。高中时候虽然担当过班级副班长，可班上有两个副班长，我分管学习，另一班副分管劳动。虽是副班级待遇，其实因为班主任不待见，不愿意我担任学习委员，让我当这个有职无权的班副。课外活动时会偶尔站在讲台上读长篇小说给同学们听，也算是履行了班干部的职责。因为毛同学的宽厚和我自己的努力，更因为班主任是我二哥同班同学，我是第一批加入共青团组织的三个对象之一。荣耀和风光自不必说了。二哥为了感谢他的同学我的班主任黄老师，请黄老师和王老师到我家里作客。酒喝得正酣，二哥却突然发飙。二哥自视在同学中学习比我班主任强，他的黄同学当着国家正式教师，端着铁饭碗，二哥他那时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喝着喝着悲从中来，桌子被二哥掀翻。

同学是亲人，特别是初中高中同学，大家都是懵懂初开，心无旁骛互不设防，真情款款。我后来才知道，同学也有不相往来或反目成仇的，原因多是因为切近和了解。倘若差别发生在互不相识的人群中，或者因为地域的差距，便不会发生龃龉。我和毛同学这么多年没再见过，是因为我的生活一直也在流离颠簸中。

得知毛同学走失后的几天来，我多方打听，在同学群里得到的消息也只是四个字：还没找到！于是将电话打给平时来往较多的含山本地同学。昌华同学的回答让我无奈，我甚至怀疑昌华同学是不是也老了。他要说的他说不清，他要问我的他也问不清。挂断电话后是他的短信，竟然是六个点。不知道他是何意？我心有不甘，索性打电话给另一个我向来认为有活力的其新同学。他接到电话倒是很热情，可是他说自己已经退休，对家外面的事不太了解。其新同学认真地答应我马上了解情况后再联系我。稍后果然就来了电话。毛同学一直都是代课教师，现在是退休了。国家规定补贴给代课教师养老费，按每年20元计，几十年工作下来应该每月能申领到几百元。意外的是，他一直是以别人的名义代课，并不是自己的真名字。当然就拿不到这个退休后的补贴。毛同学为人忠厚，又从来没有找过能办事的同学，所以补贴一直也就不能落实。忠厚老实于别人无害，对自己却精神受到刺激。目前是租房在县城陪孙子读书。也不知道是一时想不开自己消失在人群中，还是老年痴呆因病走失。这一点其新同学也说不清，我从寻人启示里看到的，是说毛同学有轻微老年痴呆。

几十年来我一直领受着国家俸禄，过着风里不去雨里不往的优渥生活。我积极参加过访贫问苦，每年都坚持到我联系的贫困户家中送钱送物。因而我总觉得自己做得够够的了。可是毛同学的事让我如入云霾。我假设他不是代课一辈子，他只是一位普通农民，那么他也会领到国家给予的养老待遇。尴尬的是他既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农民，也不是代课教师。他是一个冒名顶替者。以他的忠厚他当然不能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身分。我知道苍天大地不能应对我们人类，那么他应该找“组织”呀找政府呀！找一找能帮他出主意甚或能办事的同学哦！这一次我不能为他的厚道点赞。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可是忧各有其忧，忧天下之忧要有天下的情怀。这一回我丝毫不矫情地说，愿和毛同学家人一起担忧我同学的安危。因为我自己也渐近老境，也希望得到世人的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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