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火焰

在酒城泸州。

脉搏可以静止，亦可以复生。时光可以窖藏，亦可以低过陶质的呼吸，将一朵液体的火焰反复酿制两千多年。

在酒城泸州，陶罐封存日月，杯盏盛满乾坤。而散发着酒曲浓香的光阴习惯于摇摇晃晃，不在意醉醒或新旧。

充满隐喻的空间：凝滞，恒定，蠢蠢欲动。正如藏于刀鞘、压于枪膛，那震颤人心的激发，被岁月的缓慢逐次抚慰。

一朵水做的火焰，从一开始，那升腾的血液和心跳便未曾止息——

商周明净。秦汉、唐宋通透。明清腾挪……在巴蜀之南，一脉窖香甘润而悠长，醉了一笔笔史记敞亮的部分。

面对流逝与信守，时间通常无可依靠。而怀揣火种之人，总会隐没在义无反顾的路途中。

当它一次又一次醒来，像要完成未竞的燃放、宣泄，又像要推翻固有定义。五谷丰腴的气息，轻易穿越世纪醇香，为不同世纪的情感重量，添上一抹岁月的浓、色泽的轻。

在酒城泸州。

一束火焰，每时每刻都在醒来。

一页民间简史醒来。一道母性的光辉，喷薄而出——

热烈、隽永，放逐情感的重量，感化内心的绵软。

红高粱

我从北纬30度赶来，去看望北纬28度的红高粱。

在川南偏东，我第一次看见——

普普通通的红高粱，乡下妹子一样内秀的红高粱，原来可以生长得这么红润、站立得这么高挑。那些青春年华般沉甸甸的穗子，随便一束，就能压沉季节的臂膀。

摊于掌心的籽粒，红里泛白，温润如玉。季节的丰沛，充盈着一片土地的厚实与耐心，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选种，育苗，拔节，抽穗，扬花，灌浆，收获……一幕生命的风景，从懵懂蓬勃的壮丽抵达饱满沉稳的泰然，本身就是一首荡气回肠的赞美诗。

盛夏七月，遍地葱茏。红高粱染红的天空，映照出万物内心的温暖。

伫立良久，对视无言。后来，我收回未能完成牵握的手，向天空中微微低垂的神祗，拱手致礼。

颔首，入座。回礼间，有婀娜轻风络绎不绝，取道长江款款而至。

这样一个下午——

暑意浓烈，江风惬意。我们衣袖飘逸，放纵纷乱诗句突破酒香拦阻。一脉酒曲调配的情意，与时节、经纬交错，沿着身体内的筋脉加速奔跑。

对于我的到来，它们长须红脸，仿佛等候已久。

我不止一次看见，红彤彤的天空，敞露出甘醇明亮的部分。一如遍野五谷，为我们提炼出清白流年。

川江浪花

蜀地偏南，或渝州向西——

大地上的事情，愈发珍贵。比如川江水、红高粱，比如酱香里醒来的人间冷暖。

配料，加曲，发酵，蒸馏……

记忆褪不尽汗珠里的古铜色，而月光一路通透过来，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

多少年了，大江滔滔奔流依旧。一声雄浑的川江号子，糅合一池窖泥，以自然老熟的沉稳，拖住跃跃欲飞的水分子、微生物，将散漫时光一点一点累积、渗透。然后，逐一收走那些痛苦的细节，生成一幕美如梦幻的流淌。

在大地上行走，有些事物需要置换。

比如时光浩荡行进的姿态。比如：红高粱经年藏匿的温情，日月亟待发布的诗篇，长江水剔尽砂粒的心跳。

而爱，总能给人精准一击。比如：一滴国窖酒，一朵提纯的川江浪花。

以唇轻碰，能感知蕴藉的火焰升腾。

如此锋锐而绵厚，充满征服人心的力度与美。

窖香里的泸州（组章）

□符纯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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