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玛的灯

□杨仕芳

爷爷为杨建国得以转正打心底高兴，都忘了他曾是自己的情敌。那天晚上爷爷从杨建国家喝酒回来，满身酒气地坐在门槛上，说真不知是机会到了，还是镇上同情他家的遭遇，将唯一的转正名额给了他，工资当即翻了五倍呢。

杨建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尽管他渴望转正已多年，现在孩子出事了，存折压在别人手里，等于为他人打工，这种感觉不好受。还是庆祝下吧，杨建国说，他从镇上回来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好半天才把转正的消息告诉妻子，脸上没有出现半丝笑容，反而呈现出劳累过度的疲态。妻子看了看他，眼里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被他看在眼里，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她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是装出来的，却猜不出他在装什么，这使她心里不舒服。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就时不时产生这种不舒服。按理说他们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风风雨雨走过几十年，还有什么看不开呢？或许是儿子的事使一切变了味，或许是生活假面被荆棘戳破露出另一番模样，让她猝不及防。她把目光挪到楼下，几只鸡在悠然自得地觅食，不时抖落身上那片紫色的夕阳。

杀只鸡吧。

她说着就站起来从米缸里抓一把米，走到楼下撒在地上，几只鸡半张着翅膀奔来，围到她脚边啄食，没注意到她眼里弥漫着杀气。她伸手拨开脚旁的鸡，它们对她不加理会，只顾埋头抢食。她抓起那只最瘦小的公鸡，把它的翅膀拧起来，提着往楼上走。我来杀吧，杨建国说，身子半蹲着，眼里透着犹豫。你忙你的吧，她目不斜视地说，语气淡淡的。几十年来她的语气从来如此，从不过于亢奋，也不胡乱发脾气，他闭着眼睛都能识辨出她脸上的每个毛孔，而今天却觉得她的语气变得刺耳。他不由抬起头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的背有些弓，头上也爬着大片白发，下意识地把手搁在脑袋上，抓了抓自己越来越稀疏的头发，慢慢地站起身，说我去叫村支书。

他到村里请了村支书和两位老师去做客，在半路上遇到爷爷挑着柴火从山上回来。他说老杨啊，那什么的，我今天转正了，晚上请村支书和两位老师吃饭，你知道我酒量不行，来家帮我陪陪他们。爷爷以为听错了，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当即就答应了。他真心为他感到高兴，说得更确切点，是为吴菊花感到高兴，她没嫁错人。爷爷提一瓶泸州老窖，那是代销店里最贵的酒，是人家送礼舍不得喝而放在那里换钱的。爷爷走进杨建国家，村支书和两位老师已经坐在那里，吴菊花热情而客气地给爷爷让座，这份热情与几十年前的那场恋情无关，往事早已淡漠。

村支书几杯酒下肚后，说杨老师啊，好人有好报，说的就是你。一位老师也说，老杨啊，按理说你早就该转正了，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转正也不晚嘛，能转正就是好事，对吧？另一位老师说，老杨啊，你坚持是对的，都以为你年长了，没什么希望，这不，镇上还是记得你的好。杨建国说，我下半年就到点了，不管退不退，能在退之前解决这事，我还是小看镇上的领导了。又说，我现在越来越信命，有时这就是命，你想它的时候不来，你不想的时候它却来了，你瞧工资调是调了，可存折在别人手里，这也不怪人家啊，那老人也怪可怜的，不知要躺到什么时候才醒过来。村支书说，我相信阿雄，我从小看他长大的，他性子急，直肠子，心地善良，有担当。一个老师说，这年头道德越来越败落，不是没有道理的，你瞧像阿雄这样的，结果落得这个下场，让人寒心啊。另一个老师说，是啊，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在课堂上既不能鼓励孩子去做好事，又不能叫他们袖手旁观，这是值得和有必要反思的呀。爷爷说有时是没时间思考这些的，就说阿雄吧，咱们先不说那个人是怎么伤的，要不是阿雄把他送到医院，他可能早就没命了。杨建国叹了口气说，也不知这孩子怎么样了，到外边都两个多月了，也没给家里来封信，不知他去哪儿、做什么，我和他妈知道他生气，但也不能这样不像话。

那不都是因为你签的字？

吴菊花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她还在厨房里忙碌，给他们再炒一盘青菜下酒。他们都陷入了沉默，爷爷举杯说，来，喝酒，相信好人有好报。他们就碰杯喝酒，屋里弥漫着淡淡的忧伤。爷爷举起杯说喝酒喝酒，以此掩盖杨建国的难堪。（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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