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善剖析宝黛爱情的心路历程及其悲剧 阅读《红楼梦》，就像咀嚼我们的人生

张庆善，《红楼梦学刊》主编，中国红楼梦学会会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长期从事中国古典小说研究。编著有《漫说红楼》《话说红楼梦中人》《惠新集—红学文稿选编》《〈西游记〉校点注释》等。

■本报记者朱虹

实习记者 黄秀玉摄影报道

13日下午，酒城讲坛《红楼梦》专题讲座在南苑会议中心开讲。主讲嘉宾、中国红学学会会长张庆善作《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宝黛爱情的心路历程及其悲剧》主题讲座。张庆善说，《红楼梦》这部艺术精品中最动人心魄也最令人心情无法平静的宝黛爱情故事，是建立在共同思想基础和彼此心心相印的基础上，追求心与心的契合，已经具备了现代爱情的原则，一个心也道出了爱情的真谛。但其实，宝黛爱情故事并不是《红楼梦》的主线。“阅读《红楼梦》，就像咀嚼我们的人生。”

天下真的掉下个林妹妹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句话最早的出处就是越剧《红楼梦》。张庆善说，“实际上林妹妹真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众所周知，林黛玉的前世是绛珠仙草。因为“神瑛侍者”（贾宝玉）对其有恩，因此要下凡去以泪水报答，所以最后“泪尽夭折”了。绛珠仙草还泪的故事开启了红楼梦的故事，所以全书把她和贾宝玉的关系称为“木石前盟”。

《红楼梦》第三回宝黛初会，黛玉一见宝玉，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宝玉的反应则是：“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曹雪芹描写宝玉和黛玉这种一见如故、一见倾心的爱情确确实实美妙无比。

这里的描写，作者的高明之处是男女青年的一见钟情是一种心心相惜，有一种熟悉感，没有陌生感。这其实是缘分，暗示宝黛之缘是“木石前盟”。爱情的奇妙性一个在情字上，一个在缘字上，这也是冥冥之中一种安排。“真正的爱情是有缘的爱情。”

宝黛爱情从试探到确定的“真心”

曹雪芹是描写爱情的高手，对宝黛爱情的真情描述得淋漓尽致。宝黛爱情既是甜蜜的情感交流，也常常伴随着苦恼。宝黛爱情经历了一个情感交流，试探、交心、放心或者不放心这样一个心路历程，伴随甜蜜、误会、争吵。这其实是大多爱情都曾经有过的一个阶段。

几百年来，宝黛爱情成为忠贞、痴情的同名词。张庆善说，“宝黛爱情是建立在共同思想基础之上的爱，建立在彼此心心相印的基础上，他们都是为了一个心。”

有人说，林黛玉小性子、心窄，娶了太麻烦。作者有描写林黛玉性格弱点的一面，林黛玉性格最动人之处是什么？为什么她成为痴情爱情的代名词？她对爱情痴情和执着是她性格最主要的特点，爱情是她生活的全部。没有父母做主的林黛玉全部希望是宝玉对她的爱情和贾母的爱怜，她笼罩在贾宝玉和薛宝钗金玉良缘的阴影下，对金玉良缘很敏感，常常提在口中就是担心的表现。林黛玉要求宝玉把全部感情给她，不断吵架试探，加深感情，达到心灵的默契。

“《红楼梦》描写的宝黛爱情与过去不一样，和以往男女情爱不一样，已经具备了现代爱情的原则。”丫鬟紫鹃劝黛玉，万两黄金容易，真心一个也难求。紫鹃的话说出了千秋万代爱情的真谛。追求的正是一种心心相印。从二十九回之后，宝黛两人心灵更近了，进入彼此放心的阶段。

二十九回之后，林黛玉对贾宝玉比较放心，但是对爱情的排他性，林黛玉有时还有担忧。看了《红楼梦》的读者会觉得黛玉很奇怪，她不妒忌袭人。一次，黛玉到宝玉那里去玩，黛玉拍袭人的肩叫“好嫂子”。因为当时大家都知道袭人是留给宝玉做妾的，她将来做姨娘并不影响宝黛之间的关系。通过这件事说明，黛玉不是什么时候都是小性子，黛玉也摆脱不了一夫多妻制时代的生活影响。

宝黛手帕传情这招杨慎与妻子也用过

《红楼梦》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后，怕黛玉担心，让晴雯送两块旧手帕给黛玉。晴雯糊涂了，既不了解为什么要躲着袭人，还送的是旧手帕。宝玉则说：“你放心，她自然知道。”黛玉刚开始也不明白，细细思量后方才明白。黛玉看明白之后，心情极为不平静，写了著名的《题帕三绝》这三首诗，字字句句不离一个泪字，这三首诗应是黛玉第一次比较直接地表达了对宝玉的感情和对未来的忧心。从此，两人爱情变得不可动摇，也是他们感情明朗化的一个开端。

手帕是传情的信物。在泸州潜居多年的明代著名文学家杨慎的妻子黄娥也曾与杨慎手帕传情。当时杨慎被贬到云南，妻子思念他却不能把思念的话写在信中，所以她就送了杨慎一块白手帕。等信的他看到一块白手帕，起初也不明白，后来想明白了，就写了《素帕》这首诗。诗中写道：“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相思。郎君着意翻覆看，横也丝来竖也丝。”

“因为手帕是蚕丝织的，手帕含蓄地表达了对对方的思念。虽然杨慎写的《素帕》没有《临江仙》那么有名，但作为情诗也是非常感人。”

掉包计不符合曹雪芹创作原意

经过考证，《红楼梦》后四十回不是高鹗写的，是无名氏所写，高鹗只是整理者。

张庆善还提到，《红楼梦》中的第九十七、九十八回对掉包计的描写，不符合曹雪芹的创作原意。

后四十回掉包计是王熙凤出的馊主意，批准人是贾母，参与者王夫人，实践者是薛宝钗。张庆善一一驳斥：前八十回旗帜鲜明支持“木石前盟”的第一个是王熙凤，第二个是紫鹃，第三个是贾母。王熙凤和宝玉黛玉关系特别好，多次在公开场合有意无意说宝黛两人婚事。第二十五回，林黛玉说茶好吃，王熙凤和林黛玉开玩笑说，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

“这段故事在过去评价说，王熙凤和林妹妹公开场合过不去，这是错误的。王熙凤和林妹妹表面上是吵架，林妹妹心中却在偷着乐。因为茶在过去是作为聘礼，吃茶做媳妇是顺理成章的事。王熙凤敢这么开玩笑，是把贾母心思猜透了，心里有底才敢说。”

张庆善还举例证明王熙凤与林黛玉关系好。宝玉烫伤了，两个姨娘来看贾宝玉，屋里所有人都站起来，独有王熙凤和林黛玉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坐着聊天，因为她们都瞧不上姨娘。王熙凤支持宝黛，一方面是由于看出了贾母心思，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自己的考虑，宝玉娶了不管家的黛玉，不会影响她的管家权。

贾母对宝黛的爱别人是无法比的。两个最后一次吵架，贾母说了句不是冤家不聚头。有人说，等于宣告宝黛婚姻贾母批准了。所以，掉包计不大复合曹雪芹创作的原意。

包括张庆善在内的不少红学研究者研究后普遍认为，黛玉是泪尽而逝。张庆善说，按照曹雪芹创作愿意，有一种观点是：贾家发生重大变故，带着宝玉走了。林黛玉思念宝玉常常哭泣后逝世。宝玉回来后黛玉已是香消玉殒，他虽与薛宝钗结了婚，但还思念黛玉。和宝钗结婚以后，出于宝钗的本能和贾府没落的实际情况，宝钗不断劝宝玉走科举之路，两人感情破裂，最后宝玉撒手出家。

宝黛爱情故事并不是《红楼梦》的主线

张庆善说，过去很多专家学者认为宝黛爱情是主线，其实不是，因为《红楼梦》的内容太丰富了。

《红楼梦》中有两条线索同时推进，一条是家族衰落的线索，这条线索的代表人物主要有贾母、王熙凤、王夫人等。还有一条是以宝玉、黛玉、宝钗等为代表的青年男女的悲剧为主线，这个悲剧包括爱情、婚姻、人生悲剧等。

《红楼梦》的博大精深，不是爱情主题能涵盖的。比如说，《红楼梦》中有很多故事与宝黛爱情没有关系。从十二回开始，好几回黛玉都没出现过。宝黛爱情主要集中在十九至三十六回，仅占整个著作的十分之二三。

《红楼梦》描写的动人故事和人物形象，其实就是人生。阅读《红楼梦》，就像咀嚼我们的人生。《红楼梦》伴随着封建家族的衰落，写了一批年轻人的悲剧。富有同情心的曹雪芹原本想为众多女人建与世隔绝的大观园，但伴随着家族衰落、矛盾爆发等，是美的毁灭，是曹雪芹的期待和理想的毁灭。爱情悲剧和人生悲剧的描写，体现出人文精神的关怀，对真善美的追求。“《红楼梦》对我们有永恒的人生价值。”

张庆善说，《红楼梦》的悲剧结局远比大团圆结局更震撼，也有更大的教育意义。“过去古代小说常讲大团圆，反应人民美好愿望，不是真实故事。悲剧更具有深刻性，把美好毁灭，通过对美的毁灭进而对人生、对社会、对爱情才有更深刻的认识。作者既表达对人生、对社会、对真善美的追求，又通过对美的毁灭加深对生活的感悟，这样让读者对认识社会、认识生活会有更大的教育作用。”

“阅读《红楼梦》，就像咀嚼我们的人生，读《红楼梦》更是人生体验的捷径。20岁看《红楼梦》，看的是爱情；40岁看《红楼梦》，看的是对人生的感悟……不同年龄的人看《红楼梦》都会有不同的收获。多读《红楼梦》，就多了一次人生阅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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