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仁小城建在冲积扇上逼仄得无处可逛腿一抬就到江边

□ 李世仁

小城建在冲积扇上，逼仄得无处可逛，腿一抬就到江边。

有朋自远方来，又一脚迈到江边，惊叫：好一条清凌凌的江哟！我说：此地除了山就是水，这水有什么好的？他说：“看来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我的家乡终年灰漠漠一片，风乍起，沙粒扑面，不要说江水，连雨水都少见。”

我告诉他，这水来自九寨沟。“啊呀，天堂之水！”他说。

我们去了九寨沟。

叮咚泉水，汩汩细流，汇聚成山间小海，层层瀑布，在构建了一方美丽之后，复归一途，晃悠碧绿飘带，水舞，山也舞。

他眼不停地看，口不停地赞，手不停地掬水喝，一个劲儿地往脸上扬，好像在弥补几十年身体对水的渴望，他把脸蛋当成海绵或棉花，想多吸点水回去让朋友们见识见识九寨沟的水，又像要把积存于毛孔里的尘垢给冲刷出来。

九寨沟未出名前，我和正雨曾携手一游。那时，伐木场虽已叫停，尚未撤出的工人们，还在为突击任务而努力奋斗。原木从空中索道滑向楞场，拉木材的平板车往来于林间便道。失去伙伴的孤松三三两两无助地兀立峭岭，杂灌树也缺胳膊少腿儿，瑟瑟战抖，有的地方甚至大片黑土地与青天互吻。沟两边新伐树桩还流着金黄色泪痕，似在集体向我们哭泣，其状惨不忍睹。所幸，宝蓝的池水，喧腾的瀑布，林下清流，依然眉开眼笑风姿多态，令人痴迷，如梦游天堂，以至于衣服丢掉了也浑然不觉。太阳西沉，心一下子慌起来。正愁间来了一辆装木料的汽车，招手即停，心一下子飘了起来，重启了暂停激动的神经。终于在两道白光照射下于不断回味中离开了九寨沟。

岁月更改了水的一统天下，却没有消弭水的品性，它以多姿的体魄，永不止息的勤奋给大地精彩，使大地超然，配合大自然共同营造沟谷凌空，群湖坦荡，叠瀑越堤。

两三百万年的漫漫征尘，几十年的肆意践踏没有磨损它的底气，反倒越加娇艳。无疑，平静，素雅，宽容大度的雪山是成就九寨之水的源泉。不管冷暖气流如何打斗，溅出的水花，纷纷扬扬或点点滴滴甚至隐隐约约，依然是记忆的变奏，传达的是宇宙消息。以白玉为冠，以琼液润身，潇潇洒洒，沸沸扬扬。

九寨沟的水，如一位妩媚少妇，借阳光为胭脂，抹上青松青杜鹃红，以森林为梳子，梳出风流娴雅。那源源不绝的汁液营造出的众多海子，亦湖亦瀑，阶阶相连。滩，晶莹；海，多彩；湖，静谧；瀑，狂放。

九寨沟是独占鳌头了，也许她的生命正处旺季。有旺就有淡，有兴便有衰。天道循环，谁也改变不了，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后来才知道，九寨沟的水由南向北汇入白河，再下与黑河合流始称白水江。如此看来，白水江一开始就绽放了一朵艳丽的鲜花。

这鲜花一路开了下来。

我想，我也得重新认识白水江的水了。

因为有了九寨沟，便有了白水江，因为有了白水江，便有了南坪人，九寨沟如出水芙蓉，南坪在地图上消失了，改唤九寨沟。因为有了白水江，便有了文县人，因为有了文县人，便有了文县城。

文县带文，想必包含文化久远或偃武修文之意吧。

人类文明沿江而来，比如，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比如，黄河和长江。

白水江从源头到与白龙江相遇不足200公里流程，身段虽短，毕竟是一条江，紧靠江边的哈南寨，就有新石器时代祖先们活动遗迹，今天三街九巷十二楼门该是接榫点。

白水江悠悠，流淌着读不完的故事。

甸氐道、宁州、昌宁、帖夷、邓州、尚安、安昌、钳川、同昌、甲蕃、扶州、阴平、建昌、长松、曲水、文州等，演绎历史活剧的古郡县，以及邓至羌、白马羌、白马氐、党项羌、吐谷浑、吐蕃的臣服与你进我退……

九寨沟没有辉煌之前，白水江虽然只造就了两座县城，养育了仅十几万人口，却为历史保存下了一个民族化石。在九寨沟县的下塘与文县和平武近邻的三角地带，生活着的白马藏族，自称白马人，历史学家说，极有可能是古代氐人的后裔，他们奇特的民俗文化正在放射着异样的光彩。

白水江在前进，翻卷一江浪花，摇动一江杨柳，伴随我走过了几十年岁月，它已经与我的生命难解难分了。天下到处都是水，我唯爱白水江的水，它有个性，醇香甘甜，纯洁无瑕，一眼望穿，万物相容，相容万物。

九寨沟孕育了白水江，浇灌着一方贫瘠的土地，养育着一江善良憨厚的父老乡亲，也酿就了无数独有特产。据史料记载，石鸡坝大米，石坊胡桃，贾昌柿饼，尚德橘子唐时就进贡朝廷，至今依然凭色香味美而远近闻名，成为支撑一方经济的亮点。

那水，五彩缤纷，如梦，如幻，如诗，如歌，如画。冬天圣洁，秋天瑰丽，夏天华贵，春天浪漫，让你心灵愉悦，对自然充满爱意，对生活信心百倍。

我在重新认识白水江时，突然想到。山还是原来的山，水还是相同的水，不一样的是什么呢，是白水江永不停歇的脚步吗？

我想，白水江不息，它的故事就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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