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的缝纫机

□黄 英(陇南)

庆祝新中国成立 70周年

我和我的祖国

老伴属兔,小我两岁,整八十了。她平日料理我们二人的一日三餐,闲了看看电视,下楼散步晒太阳,找老姐妹拉拉家常。抽空儿,还不忘摆弄她那台退休的缝纫机。拉过椅子,气定神闲地一坐,戴起老花镜,抹台板,套皮带,上油,找块破布头,脚踩踏板,哼着小曲儿,让机子“咔嗒、咔嗒”,忙活一阵儿。

这是一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出厂的国产机子。养护得好,机头上面“中华人民共和国制造”,字迹如新。我们结婚时,它已在一家街道被服厂服役数年。那是一段特殊的岁月,我们结婚别说婚礼,因布票短缺,连件新衣裳也没有。婚后,妻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台缝纫机。可那是凭票供应的贵重物件,没法儿买,也买不起呀!

那时,我在外地教书。数年后,有人问我:有家被服厂改用电机,一批脚踏缝纫机淘汰处理,每台120元,要不要?我大喜过望。120元是我两个月的工资,但机会难得。于是,我借钱凑足数目,将一台半旧的机子背回了家。

妻子别提有多高兴了。她目不转睛地瞅着我按说明书将几个部件装配成一台完整的缝纫机后,立刻操作起来。缝什么呢?哪有新布料可缝,那就改修。将大人穿旧的衣裤改修给孩子穿。她把我的一条蓝条绒裤子给女儿改修成了小褂儿,改得那么合身!当时,小县城的居民还没有用上电,一盏昏黄的油灯中,只见她乌亮的额发下,细碎的汗珠儿闪闪发亮……

但是,手巧的妻子并不满足于改旧翻新。她还想要学会剪裁。我从文化馆借来一本带图样的剪裁书,把报纸粘连成“布料”,让她拿着铅笔,照猫画虎,慢慢勾画琢磨。看她聚精会神的样子,痴痴地坐在炕头,一动不动,喊也不应,仿佛入定一般,惹得人想笑,又不胜怜惜。功夫不负有心人。仅上过几天民校的她,花费半年时间,就无师自通,敢在布料上动剪刀了。开始,先缝小孩的书包、护衣之类的小件儿送人。消息传开,亲戚朋友便带着布料纷纷找上门来,请她帮忙。熟能生巧,一年多后,女式衣裤、男式便装,以及一般人的家常穿戴便不在话下了。特别是几种流行的帽子,军帽、八角帽、熨斗帽……她不但都会缝制,做工针线细密,还相当考究。做出来寄放在朋友的小卖铺代售,不少人还以为是正规厂家的产品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有一天,妻子忽然变戏法似的拿出120元钱来,交给我,神秘地说:去买块手表吧!上海牌,国产表,我打问了,就这个价。我大吃一惊:多年没涨工资,接连添丁增口,日子过得紧巴,钱从何来?她指指缝纫机,朝我一笑:靠它慢慢攒的呀!见你的同事都戴着表,我心里很不好受……我看着她一身朴素的蓝花布衣衫,久久说不出话来。从此,我戴上了手表。

再后来,国家政策下放城镇居民,妻子和三个孩子的户口迁到农村,我也调动回乡工作。搬迁出城时,这台缝纫机是全家最贵重的物件,我和妻子小心翼翼,唯恐将它磕着碰着。没料到,在农村缝纫机更是大家抢手的宝贝。家境较好的人家姑娘出嫁,男方所送的“三转一响”中,必有缝纫机。两千多口人的一个生产大队,也就那么五、六台机子。队里决定,要将它们统统集中起来,办一个缝纫部,人随机走,按件记工分。怎么办呢?三个孩子憨小,实在没法儿人随机走呀!最后,算是照顾妻子才将缝纫机留在家里,给大伙儿服务。那个强制办起的缝纫部因管理混乱,支撑了没几天就散伙了。妻子怀着莫名的感激之情,为乡亲们剪裁缝纫,逢年过节,忙活起来连饭也顾不上吃。虽然只能挣到一点微薄的工分,而且一日的工值还不到三角钱,可小小的缝纫机,却似乎让妻子感受到了生活充实的乐趣。也许是全身心投入十分专注的缘故吧,我发现妻子踩缝纫机时的身影那么精神!我借了部傻瓜相机,给悄悄拍了下来。这张黑白照片,成了那段岁月的难忘怀念。

随着改革开放,大家的日子都开始好转。在缝纫机“咔嗒、咔嗒”悦耳的吟唱中,妻子一天天老去,儿女们也一天天成长,各自成家。社会主义的春风不断吹拂,大家生活越来越宽裕。满大街的商铺挂起了各式各样的时装,花色款式几天变个样儿,连手艺最精湛的裁缝师傅也赶不上趟儿,改行转业了。可我,总觉得老伴缝的衣裳合身,穿起来舒适,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老伴常说,惜饭的有饭吃,惜衣的有衣穿,日子越好越应当惜福呀!直到七十多岁,她和我的衬衣线衣领口磨损后,她还是一补再补……

十三年前,我们在县城买了套商品楼,我和老伴带着这台缝纫机又进了城。楼窗临街,垂柳夹道,环境不错。可老伴的缝纫机找不到一个合适地方摆放。几经周折,才在餐厅邻窗的一角安置下来。你看,老伴又在操弄她的宝贝了。就让这台缝纫机,和老伴一起健康长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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