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叔是鹞客，就是驯鹞子的

我的三叔是鹞客，就是驯鹞子的。在那些悠悠往事中，那一段当“鹞客"的经历最让他不能忘怀——这也是一个农民的生活情结！

那还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事。我们西部农村的生活是困难的，农业社种很多产量较高的糜子、谷子，而这些东西颗粒小、光滑，恰是麻雀的“美食"，所以一到农历七八月，正是糜子谷子快要成熟的时候，那些成群结队的麻雀就开始了大规模的侵袭。如果没有人来堵截，有时候，整块的糜子谷子就被这些家伙吃个精光，任凭你满地埂扎上很多的稻草人，它们都不当回事，地毯式的，一钻进糜子地或谷子地，就耀武扬威，即使派上三四个劳力去堵截，也无济于事。更让人气愤的是，这些麻雀酒足饭饱后，就开始戏弄堵截的人，明明看见那家伙站在谷穗上，可是你刚扬起土块扔过去时，人家不近不远，却在你身后的谷穗上趾高气扬地站着，洋洋得意，弄得堵截的人筋疲力尽，而那些家伙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有组织、有纪律地进行攻城略地。而更为严重的是，大片大片的良田被糟蹋得一无是处，农人们无望地、眼巴巴地看着麻雀，大家不明白，天下的麻雀为什么都像赶集似的跑到我们村庄的糜子和谷子地里？

原来是临近的村子都有了鹞客！

鹞子，是麻雀的克星。据说麻雀一听见鹞子的叫声，简直就要吓死了。鹞子是山里一种最凶猛的禽类。我们甘肃的两当县、徽县的大山里有这种猛禽，所以队上就派人到那里去购买鹞子。鹞子的种类较多：从颜色上看有大青鹞、小青鹞、红眼鹞、黑眼鹞。我们这里最能驯服的就是“小青鹞"。当时一只小青鹞的价格是元到元，非常昂贵，就相当于斤麦子。因此选拔一个“鹞客"是队上的大事，那放鹞子不是闹着玩的，得真本事，一旦闹不好，鹞子驯服不了，麻雀没堵住，鹞子就飞了，那才是鸡飞蛋打。我的三叔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大家看中，成了我们村子里的“鹞客"。

那天，队长、会计、妇女干部——我们队上权力的“三驾马车"，一起和我三叔到集上来买鹞子。其实决定权是在我三叔手里，队长说：“这是你自己给你自己选的，放飞了，那就成你赔的了！"三叔知道，小青鹞最容易驯服，但选一个不太厉害的小青鹞，成百亩东山西山的糜子、谷子那是看不住的，到头来还是挨队长的批评的；选一个大青鹞，厉害是厉害，就是难以驯服，一旦飞了，我们全家人一年的口粮是难以赔得清的；最后三叔还是选了一个小青鹞。事实上，三叔选小青鹞，还是我二姑的公公暗中嘱咐的，二姑的公公是我们邻村刘家窑坡的一个鹞客，也是我们方圆百里一个放鹞子的行家。他对鹞子的驯服有着一种天才般的本领，犹如那草原上驯鹰的人一样。据我三叔说，有一两天时间就把鹞子驯得服服帖帖，然后开始放鹞子。站在糜子、谷子的埂畔上，“呗————"吼上一声，烟雾般的麻雀铺天盖地腾空而起，这时大青鹞犹如饿虎，像离弦之箭，直冲而去，有吓傻了的麻雀哭天喊娘，有的甚至乖乖地卧在地上等死，有的就傻乎乎地在山坡上乱滚。大青鹞瞬间用利爪牢牢地抓住一只，落在埂畔上，东张西望地找鹞客，而此时鹞客也是从天而降，十分利索地把大青鹞脚下的麻雀塞到一个拳头般大的铁笼子中，再把麻雀的毛撕下一撮，用麻雀的血一染，在上面放一点点肉丝，就喂到大青鹞的嘴里，这也算是对它的补偿或是慰劳。然后，再来到另一块糜谷地里……据我三叔说，二姑的公公放鹞子放到最后，精到什么程度，就是胳膊上不掌鹞子，手里拿上一根放鹞子的棍，站在地埂上“呗————"上一声，麻雀就吓得魂飞魄散，不见了踪影。庄上人就等着收割那黄灿灿的糜子、谷子。

三叔放鹞子的诀窍，就是从二姑的公公那里得来的。不过三叔训练了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他站在地埂畔上“呗————"上十几声，麻雀从糜地、谷地里起飞了，他还不敢把鹞子放出手，而胳膊上的鹞子早迫不及待了，就是要起飞，无奈三叔把它牢牢地牵着，只是那鹞子屁股上拴着的鹞铃璀璨地响着，在空旷的山地上传递着。起初三叔就是用鹞铃声吓着麻雀。后来，精灵的麻雀们也发现了三叔的破绽，就不认这个诡计了，任凭三叔怎么“呗————"，都在糜穗谷穗上无动于衷。直到一个月后，那一天，太阳刚刚冒花，那些饿了一夜的麻雀早就起身了，前往目的地。三叔也按捺不住鹞客的激情，悄悄来到西山那块最大的糜子地，展着胳膊，“呗————"一声，那些还没有站稳脚的麻雀们就仓皇而起。饥肠辘辘的小青鹞犹如一架滑翔机，向敌群俯冲而去，瞬间“炸"得敌人犹如粉末一般，随风而去，而小青鹞静静地用双脚逮住了一个猎物，等着三叔的到来。三叔一个纵步，从埂畔上飞跃到那个坎上，把猎物塞到小铁笼里，只给小青鹞一点点带着鸟血的鸟毛！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东山的糜子，西山的谷"都变得风平浪静，在晚风中散发着阵阵的清香，等着农人丰收的镰刀。而三叔呢这时候可是“蜜酒油馍木炭火"，尽情地享受那种悠闲的生活，不时把自己的鹞子掌在手上，在收割了的糜地、谷地上转悠转悠，有时候就把自己的那根放鹞子的棍插在埂畔上，让鹞子站在上面，自己卷起旱烟，开始了腾云驾雾……

三叔也有苦恼的时候，一旦鹞子起飞了，那真是愁煞人了，从东山跑到西山，从南山跑到北山。一般鹞子是不起飞的，起飞了，旋到高空，乘着风势，似乎钻到云层中，这时候鹞子的野性勃发，就找不到它的踪影了。但只要能看到一点鹞子的痕迹，站到山顶，喊上一两声，鹞子就犹如箭一般，飞回到手背上，看三叔放鹞子，那就是一个大玩家。后来我问三叔，为什么鹞子这样乖呢？三叔说，我给它喂的食是有数量的，就能飞那么一点功夫！这让我不禁想到了老子的哲学思想——“无为而治"的境界了！但这里我理解就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的意思。三叔的放鹞子，最后就和我二姑的公公一样，也达到了这种境界：麻雀听到三叔的声音，就望风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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