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海子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而我觉得,神秘的未知才是远方最大的吸引力。
22岁以前,我无缘目睹真正的大海。那时我正在大学校园里鼓捣一部叫《千里烟波》的DV电影,开机拍摄时,恰逢校内平时微波荡漾的相思湖因放水除淤一片干涸。当时很郁闷,就买了一张去钦州的火车票,我想去初唐诗人宋之问的流放地,看看天涯亭是什么样子。到了钦州湾,我第一次凭海临风,看到了纷飞的海鸥,潮汐涨退的海岸。低垂的云层,苍茫的大海,让我理解了李白诗句“烟波微茫信难求”的意境。
远方,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是一个人拓展阅历的边界。前些年在广西未开通动车时,黔湘桂三省交界的桂北三江县,只有寥寥几趟绿皮火车停靠,而且客车几乎都是下半夜进出。那时我在桂中来宾市工作,收入不高,很难回一次三江老家。每年清明、中秋或春节回去,可直达的就是柳州至张家界的2012次列车。坐火车一路北上,名为返乡,实为远行。
车窗外的山峦和树木黑乎乎一片,村庄城镇了无声息,天空无比辽阔深邃,明亮的星月穿行在灰白的云朵之间,一直看着车窗内的我。车上全部是陌生的人,说着陌生的话,五个多小时的路程,我能够听懂的就是火车碾压铁轨的“哐当哐当”的声响。故乡一点点靠近,心情也越来越复杂,我既非荣归故里,也非锦衣夜行,而是回去完成亲情的接续。那时心高气远,总想着要干一番事业,可是事业却显得很骨感。
在黎明之前踏入故乡,在老家呆几天后,又于深夜独自坐上火车返回工作地。身边一袋几十斤重的稻米,是父母馈赠的宝贵礼物。这时故乡成为出发点,而工作地变成了远方。我和那袋稻米乘坐2011次列车南下,这时我心中的远方根本没有诗意,只有沉重的现实。列车跨过桂北的河流,进入桂中大地,车上还是陌生的人,说着陌生的话。我想到了丰子恺那篇文章《车厢社会》,也想观察、写写他们,可是再想想自己的样子,就感到很沮丧。“哐当哐当”,火车碾压铁轨,就像碾压我的脊背。
后来我的生活状况有所好转,坐火车的心境就有了变化。记得2011年冬天的某个夜晚,我竟和女友突发奇想,在晚上十点多买了从来宾到柳州的火车票,去到柳州吃了一碗螺蛳粉,看了一场电影,至半夜三更才坐火车返回。还有一次记忆深刻的远行,是2012年某个晚上,我独自去柳州参加一群诗人的聚会,喝高了后在火车上睡着,在返程途中居然连续错过来宾、黎塘站点,下一站,是两三个小时后才抵达的贵港市。顿时酒醒的我,只能将计就计,把随身携带的诗集读完,然后到贵港站下车换票,面对陌生的城市抽了一支烟,又坐上返回来宾的列车。
来宾,是我青春的远方,也是我成长的第二故乡。我抵达这里,又从这里出发。
这些年我已几乎走遍广西,所办之事大多淡忘,唯有在列车上专注地读完的一两本书,收获最多。唐宋八大家、先秦诸子等等,大部分是在火车上恶补的。这时我才慢慢地领悟到,走向远方,其实就是走向内心,内心才是一个人最遥远的远方。而那翻山越岭的铁路,是我们通往远方的阶梯。
人生如诗。在人生的阶梯上,处于一条铁路线上的三江、柳州、来宾、南宁,就像四行诗句,让我时时刻刻都在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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