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节的回家路

周友武 摄

一

1999年，那是我在广东打工的第四个年头。我已有三年的春节是在异乡度过的。

每年的春节期间，工厂放假了，轰鸣的机器声和金属碰撞声陡然沉寂下来，一批批打工仔打工妹拎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了，平时喧闹的大街也变得异常冷清。

我在厂区租下一个门面开了间小店，隔壁店铺大多关门走人了，特有的安静倒使我不自在起来。为使年过得有些年味，我自拟一副对联挂在大门两边，然后炒几个荤菜，邀几个老乡聚在一起吃餐饭，便算是过年了。

由于车费贵（春节期间比平时涨三四倍）、搭车难，我们在外打工的人几年不回家一趟是很常见的。

二

早听说父亲近年来的身体不太好，而且每次母亲都在电话里唠叨不停，所以我下了决心：今年无论如何要回家过年了。

大概是农历腊月二十吧，我先把老婆和女儿送上车，自己打算收些余款后迟些回家。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行李什么的老婆先带回去了，回家那天，我只用手提袋装几件换洗的衣物，并去银行取了四千元现金，寻思把这钱放在后面的裤兜更保险。这钱我打算这样安排：一部分过年花销，一部分用作儿子的学费，一部分给父亲治病。

我的小店在107国道旁，那段时间看着一辆又一辆的班车载着无数归心似箭的游子，我的心早就跟着飞回家里去了。

那天早上，我好不容易挤上一趟省际班车。车费涨到了300元，这相当于流水线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即便这样，搭车的人还是很多，司机不得不在过道加铺。其实，车票在车站早就售罄了，半道上的客，多半是加铺的。车尾部的上下铺，五个卧位常塞到六七个人。

司机把我领到车尾部的卧铺，我说我容易晕车，司机就给我换了临窗的铺位。那时的窗可随意打开，说来很怪，只要一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我就不会晕车了。

车行不久，半道又上来几名青年，他们的行头更简单，只是斜挎一个背包。他们径自来到后排，在我身边挤了下来。其中一位留平头的青年问我：“哎！老兄，打牌不？”“不会！”对于素不相识的人，我本能地心存戒备。“那我们来玩一下游戏，坐车实在太闷了。”平头青年边说边从挎包里拿出一红一黑两支圆珠笔，左手拇指和食指张成八字形，不知几时有一条松紧带套在手上，只见他手指上下翻飞，一会儿把松紧带套住黑色的圆珠笔，一会儿又套住红色的圆珠笔，“猜猜看，我套中哪支笔？猜中赢五十元，猜一次十元。”“平头”岔开五个手指对我说。我摇摇头，对于这种骗人的把戏，我置之不理。“平头”见我不上钩，转身朝车厢内大声喊：“来啦来啦，看运气，赌眼力，十块博五十，鸡蛋变成麻花鸡！……”

“平头”的话极具煽动性，车厢里果然有几个人在向平头招手：“过来，我试试！”“哎！我来！看你手快还是我眼快！”安静的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红的！黑的！……”一些人终于按捺不住，但是很奇怪，结果总是输。一个女子一下子输了好几百元。

这时车到三水的一处收费站，司机焦急地对我们说，前面有交警查超载，你们给几个人下车，有“三马”拉你们过收费站。“平头”和几个青年也趁机下车去了，原来他们是一伙的，我也曾听说过这一带有一帮小混混，专门在车上“捞食”。他们多是在半道上车，在车上坑蒙拐骗甚至行窃，得手后旋即下车。过往的司机大多不愿得罪他们，睁一眼闭一眼算了。

几个人下车后，车上的铺位一下松动了许多，我下意识地摸一下裤兜，糟了！我兜里的几千元钱已不翼而飞。我脑袋“嗡”的一声，像被什么重重一击，许久才回过神来。

我找到了司机，把情况说了。司机是个好心人，他在车厢里逐一询问谁捡到钱没有，大伙出来打工不容易，但车厢里的人都说不知道。

怎么办？我总不能空手回去吧！我跟司机说只能回东莞取钱再回家了。司机二话不说就把车费退给了我。车停后，我拦了一辆过路车返回了东莞。

三

因有了第一次的遭遇，这次我把钱藏得更加隐蔽。我把取来的四千元钱用衣物包好，放进一个尼龙袋里，身上只留下几十元作零用。临上车前，见司机把我的袋子绑在车顶的行李架上，我想：这回应该万无一失了吧！

大约中午1点钟，车到了广州增城的一个大型加油站，司机想加满油再上高速路，但排队加油的车很多，我突然感到有点内急，就急匆匆下车找厕所，大概前后不到10分钟。当我从厕所出来时，不禁傻眼了：我搭乘的那辆车不见了！一问旁边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我几乎站立不稳。他说刚才是有一部客车未加油就走了，可能是司机嫌等得久吧。

恐惧，愤懑，无助！我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当时的心情。中午的太阳很暖，我却感到有丝丝透心的寒冷，身体不禁轻微地颤抖起来。

我咬着牙，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那名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很同情我的遭遇，给我递来一瓶矿泉水，并热心为我指示乘车的线路，幸好，我兜里的零钱刚好够回东莞。

四

有了两次丢钱的经历，平时大大咧咧的我变得格外小心。我再次到银行取了钱，这已是我这个小家庭的全部积蓄了。这次我把钱缝进内裤里，当时，我觉得我的回家之路真是有点悲壮。

记得那天上午10点钟，我又一次在路边等车，远远看见一辆蛋青色的卧铺车开过来了，“深圳——柳州”几大鲜红的大字分外醒目。我招手示意司机停车，问到柳州吗？司机说这还用问。我上了车，找好了自己的座位。两天来的经历让我筋疲力尽，我躺上铺位，美美地睡了一觉。

车子开得很快，迷糊中被司机叫醒了，我一看表，已是晚上十二点了。我问司机：“到柳州了吗？”司机说到贵港了，明早有车送你们到柳州！不是说到柳州吗？我说，柳州这辆车去不了？司机说罢，从车头拿起一块线路牌扬了扬，这时我才看清线路牌子上的字体：深圳——贵港。我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这回碰上“卖猪仔”的了。

所谓“卖猪仔”，就是车子还未到目的地时，把乘客转到另外一辆车上，由那辆车接着把乘客送到目的地。

经常乘车的人都知道：碰着“卖猪仔”还算是幸运的，若遇着缺德的司机就更惨了，那就是被“放飞机”，即把乘客抛在半路，随便找个借口说车子坏了。有时把乘客抛在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那天晚上，我和几名乘客在车厢里度过了难挨的一夜。

五

第二天一大早，司机便把我们引上另一辆中巴车。车未开动之前，有个中年妇女钻上车来，两个手臂挂满手镯、吊坠等饰件，高声地叫卖。说实在的，看着这么多琳琅满目的饰品，我真的有点心动，几次想从内裤里掏钱出来。这时有一个青年说想买一个手镯送给老妈子，但价钱谈不拢，青年便说不买了。这可了不得！中年妇女说青年人弄脏了她的手镯，五十块钱少一分也不行。还说你不买就休想走出车站。出门在外的人大多都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大家都劝说那青年人还是买了吧，青年人环顾四周，也感到孤立无援，无奈之下只好掏钱买下了那个次品手镯。我暗自庆幸，自己差一点就惹上了麻烦。

当我辗转回到家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这时家家户户正忙碌着准备过年，除尘扫屋，磨豆腐蒸年糕……檐下的腊肉闪着诱人的光泽，浓浓的糯香直钻肺腑，那久违的年味令我感动。一时间，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这种回家所经历的酸楚，别人又怎么能体会得到呢！

如今虽然许多年过去了，我们过年的回家之路越来越便捷，高速公路己铺设到家门口，交通工具也有了多项选择：航空、高铁甚至自驾。特别是有了微信和支付宝，许多人已没有带现金在身上的习惯。我们再也不用为错过最后一趟回家的班车而心存焦虑，也不用担心回家的路坎坷而波折，我们与家乡的距离已越来越近……

新闻推荐

多个生产基地项目落地柳州市两新区 新年新气象 发展开好头

记者江宏坤晚报讯昨日上午，在自治区副主席费志荣、市委书记郑俊康、市长吴炜、国轩高科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李缜、北京大学...

柳州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柳州市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