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房变奏曲

当我们农村人可以大块大块吃肉的时候，城里人却千方百计去找我们小时候吃怕了的野菜吃；当我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攒够钱到城市买房的时候，城市人却想方设法去农村建小别墅。城乡之间就永远存在差距吗？不过这一次，我终于也赶了一次时髦：回乡建小别墅！

关于住房，我有太多的感慨。

从我记事起，家里兄弟姊妹七个，加上父母，九个人都挤住在两间泥砖瓦房里。就那两间泥砖瓦房，还是来之不易的。听母亲说，为建这房，父亲利用生产队收工后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搬运泥土，和泥巴、制作泥砖。当时家乡人做泥砖采用很原始的方法：用一个长方形木格做砖模，摆在地上，倒入和好的稀泥，倒满后用砖刀抹平，再慢慢抽出木格子，一块泥砖就成型了。泥砖必须经过一段时间晾晒才可以用。搬泥巴、搅拌、制砖都是重体力活，但父亲浑身是劲，披星戴月地忙活着。泥砖一天天增多，父亲的笑容也一天天增多。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硬是把父亲一个多月辛苦做成的几千块泥砖全给泡没了。等大雨终于停的时候，原来晾晒泥砖的场地只剩下了一坨坨黄泥，父亲蹲着号啕大哭。但再怎么哭，老天爷也不会偿还泥砖啊！父亲擦干眼泪，从头再来。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每隔几天，父亲就把晒干了的和半干的泥砖整齐堆砌起来，盖上厚厚的稻草，在砖垛两旁还挖了排水沟。好不容易攒够了砖头，父亲又东借西凑，备足了建房的所有材料，然后请村里的泥瓦匠，建起两间泥砖瓦房。在这房里，我们兄弟姊妹七个相继出世，家里越来越热闹，而房子变得越来越挤了。

那两间泥砖房子被隔成四个小房间。其中一个的前半部分做堂屋，后面是小小的卧室，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小柜，那是父亲和我小哥的睡房。另一个隔成两个卧室，一个是大哥和二哥的，两个姐姐、妹妹、妈妈和我住一个。我的卧室里勉强摆下两张床，两个姐姐共一张，妹妹、我跟母亲挤一张。冬天，半夜醒来，我经常找不着被子，所以我小时候冬天感冒流鼻涕是常事，鼻孔到上唇之间经常是通红通红的。

日子一天一天地流逝，大哥、二哥长大成人了。大哥要娶媳妇了，但没有新房，父亲就在堂屋的上方用木板搭了一个小阁楼。晚上，二哥就踩着木梯爬上小阁楼去睡。因为家里太挤了，小哥、二姐、大姐有时也去村里的伙伴家睡。

那时，我多么渴望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1979年年底，家乡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了。父母带领全家老少辛勤劳作，不仅解决了温饱问题，还有了余钱。等攒够了钱，父亲建了四间火砖大瓦房。我终于有了一间自己的房间。

后来，我上了初中、高中、大学，大学毕业后回到了柳城，回到了我的母校——一个依山傍水、风景优美的乡镇中学。我和一个女同事合住在一间上世纪70年代建成的泥砖瓦房里。这房雨天漏雨，晴天灰尘大，父亲帮我们拉了一块篷布当天花板。那女同事家住县城，一周只有一个晚上在学校住，所以大部分晚上，我都在老鼠的叫声中艰难入睡。

工作两年后，我结婚了。丈夫与我同一个学校，学校分了一间一厅一室的新的火砖瓦房给我们。房子虽不大，但有一个小院子、一间小厨房和一个小洗澡房。我们买了地板胶铺在地上，购置了家具，终于有了一个温馨的小家。四年后，我们有了可爱的儿子，在高兴的同时，烦恼也随之而来。我们睡卧室，帮我们照看儿子的母亲睡在客厅沙发上。晚上，母亲和我丈夫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让我辗转难眠。

儿子上了小学后，我们搬进了两室一厅的教师周转房里。儿子高兴得逢人就说：“我有自己的房间了！”但那房子是用石棉瓦盖的，夏热冬冷。

儿子一天天长大，我们的工资也一年一年上涨。21世纪初，房改了，我们分五年按揭付款，在县城买了一套面积120平方米的三房两厅的商品房，从乡镇搬到县城住了，儿子也转入县城一所小学就读。为方便上下班，我们买了一辆轿车。坐在自家轿车里，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是在做梦。

在家务农的哥哥、姐姐的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他们拆除了老屋，建起了小洋楼。

儿子小学毕业后，去市十二中上学。周末，为了接送儿子，我丈夫风尘仆仆地往返于从县城到柳州市区的国道上。儿子上初一时就立下了目标：一定要考进柳州高中。转眼间，儿子步入初三了，离他当初定下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同时，好消息传来：柳州市实行新的购房政策了。在柳州市买首套商品房，首付只需20%，政府还补贴1万至2万元。我们心动了，何不去市里买一套房子？周末，儿子可以免除往返之疲，我们去看儿子也方便。于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我们进市区看房了，看中了河东路旁的一套面积98平方米的房子，当即交了意向金。几天后，我们交了首付，办理了购房公积金贷款。

在满城紫荆花盛开时，我们搬进了柳州市区的新居。在紫薇花怒放时，儿子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柳州高中。上班的日子，我和丈夫在县城，星期五下班后，驱车回到柳州市区的小家，陪儿子过周末。每个周末，我们都有度假的感觉。

我深深爱上了柳州这座宜居城市。在鲜花盛开的季节里，白天，我拉着爱人到处拍照，把一处处美景定格。傍晚，我们悠闲地沿着如诗如画的柳江江滨散步，聊起那些艰苦的岁月。我想，从今以后，不需要再考虑房子的问题了。

谁知道，我们去年回老家过年，父亲一番话又让我们内心波澜起伏。他说村里已经完成土地平整工作了，通了水泥路。更令人兴奋的是，年前有投资商进村考察，发现我们村风景优美、空气清新，还有铁路经过，交通便利，便决定来我们村投资，要把我们村打造成乡村旅游景点。现在，很多城里人都抢着来我们村建度假小别墅了。他说，家里留了一处宅基地给我们，趁着他现在还能帮点，让我们赶紧把房子建起来，退休以后可回老家养老。我们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于是，在父亲的张罗下，大哥请人备石料，二哥打电话联系火砖、钢筋水泥，三哥负责联系工程队。几天后，所有的材料送到家，房子便开工了。2个月后，我们的乡村小别墅建成了，青砖外墙，琉璃瓦屋顶，白色栏杆，清新别致。

中秋前夕，我们喜迁新居。中秋夜，晚风轻拂，我坐在自家小别墅前的竹椅上赏月。皎洁的月光下，潺潺溪水声、蛙声、秋虫呢喃声、鸡鸣狗叫声交织一起，仿佛在演奏一曲住房变奏曲，我的思绪也随之起伏——

小时候低矮的泥砖瓦房，狭窄的教师宿舍，县城宽敞的商品房，柳州高档小区电梯楼，眼前的乡村小别墅……

（本文获柳州市第十届散文大赛二等奖，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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