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 行走者

马淑鸿

今天是中国人最注重团圆的中秋节，我却在异国他乡漂泊。透过旅舍的阳台，狂风呼啸卷起满天枯叶，小院里的石榴树和橘子树枝抖叶颤、东摇西摆。真担心累累硕果攀不住细枝弱叶，会被大风从枝头刮下来。紧着一颗心，透过玻璃往外仔细看，厚厚密密的叶子把果子裹紧包实，平时高悬枝头的俏果，此刻低调温婉如小鸟依人。知道它们安全，我松了一口气。人在旅途，却依旧是平素心。素心走世界，却常会遇到很多不平常的故事。

早晨，我在小城BUDVA和小熠依依惜别，她去了地拉那，我来了黑山首都波德戈里察。我们相识不足五天，分别时俨然老友一般。与小熠相识，是在从乌日策去萨拉热窝的长途汽车上。半路上车，需为自己觅一个座位。一个金发大姐独占两座，却示意我坐她身后。一件草绿色风衣下半躺着一人在睡觉，我推推，她掀开衣服，像个中国女孩。“你好”，“你好”。她让我叫她小熠，要去木头城，很快便要下车。虽是萍水相逢，但一见如故。不到半小时的交谈，我们便约好萨拉热窝集合，一起走一段后边的行程。

萨拉热窝下车时，数一数我们共有7个同胞，我戏称为“乌日策小分队”，是来帮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的。其中柳州的一对夫妇年过七旬，却是精神矍铄，健步如飞。他们已经环球旅行了几十个国家，这一趟专门走巴尔干一线，出门已两个多月。从萨拉热窝到莫斯塔尔，我们又见了面。火车上，柳州大叔夫妇给我们讲了他们乘火车的奇遇，发生在土耳其，是我听到的最感人的故事。

两位老人自助旅行已经很多年，单薄瘦小，脸晒得很黑，带着旅途的困倦，还有满满的开朗和阳光。旅行让他们变得通达、仁慈而包容。他们懂得感恩，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多的好人，在他们最无助的时候伸出一双双温暖的手，给他们无私的帮助，让他们有信心在古稀之年依旧去世界各地旅行。

土耳其的火车故事，只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那一天，他们在土耳其中部城市开塞利，先是遇到了一对年轻姊妹盛情相邀，参加了其中姐姐的婚礼；后是遇到两个年轻小伙子，主动过来让他们上了自己的汽车，把他们送到火车站。柳州大叔要掏钱给土耳其小伙子，小伙子却拼命摇头说不要钱。钱可以有不同的币种，但人性的温暖却是一致的。到此，故事才刚刚开始。

土耳其的火车站是不检票的，到了时间，柳州大叔夫妇毫不怀疑地上了停靠站台的火车。半个小时后，列车员来验票，发现他们坐反了方向。这可怎么办？大叔夫妇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且是在完全陌生、语言不通的土耳其。焦虑、沮丧、无助写在两位老人的脸上，同时火车依然在背道而驰，离他们的目的地越来越远。周围的乘客也都跟着着急，但也不知所措。列车员一时也束手无策，但看到俩老人焦急的表情，便赶快安慰他们：“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我来想办法。”

他立刻回到列车员工作室，开始给有关部门打电话。几分钟的等待像一万年那么长，大叔夫妇如坐针毡。列车员回来了，告诉他们做好准备，一会儿下车。他说，过一会儿火车会停下来，对面也有一列火车停下来，你们要换到那辆火车上去。因为是临时停车，所以速度要快。两位老人听懂了列车员的话，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安排。几分钟后，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两辆原本飞速行驶着的火车，为了一对年过古稀的中国夫妇，慢慢地停了下来。几个列车员快速跳下火车，先把行李搬过去，又把大叔夫妇抬一般地送到了对面的火车上。列车员还不放心，索性也跟着柳州大叔夫妇上了去安卡拉的火车。两个惊魂未定的老人，仿佛上演了生死时速一般的火车穿越。当列车员在开塞利火车站把一切都安顿好，把他们再次送到去安卡拉的火车上时，柳州大叔夫妇除了两眼热泪，几乎不能用语言来表达他们的感谢。我听了，不是感动，而是震撼。

我也去过土耳其，喜欢土耳其，喜欢那里遇到的很多人。临近2017年的新年，我独自在土耳其旅行。跨年夜，伊斯坦布尔一个夜总会发生恐怖枪击事件，几十人当场殒命。元旦清晨，我在恰纳卡莱的旅舍吃早餐，准备饭后乘班车去伊斯坦布尔，次日的航班回国。餐厅里电视一直在播报枪击事件现场，我的心立刻沉重又紧张。一个月的时间，土耳其发生了好几次暴恐事件，我在土耳其呆的半个月里，已经发生了三起，包括俄罗斯外长在安卡拉被枪杀。旅舍老板是个七十岁的老人，非常慈祥和蔼，头一天，我们一起聊了很久，他还帮我买好了汽车票。他走进餐厅看到我，立刻走过来，两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安慰我说：“不要害怕，不要害怕！”那一刻，我感觉他那一双手的力量，超过了世界上所有的武器。暴力带给人的只有恐惧、伤害和憎恨；只有仁慈、博爱和友善，才会带给人尊重、信任与和平。时间过去了很久，那双手的温度依旧在，温暖在我的心里。

巴尔干之行，一路走过来，我看到很多建筑的墙壁上还弹孔累累，萨拉热窝以及许多地方新添的坟墓令人触目惊心。经过了痛苦的内战，南斯拉夫分裂成七个独立的国家。这些国家的人民，在拥有了来之不易的和平之后，期待着经济的发展，好摆脱因为战争所带来的创伤。

今年的中秋节，我在波德戈里察。旅舍的老板把自己的家，改造成可以接待四海游客的旅舍。我和一个日本女孩、一个意大利女士与他一起聊天，他说了很多关于内战、关于种族、关于贫穷的话。我常常想，宗教分歧、种族差异真的必须用武力才能解决吗？杀戮除了留下无尽的伤痛，还能留下什么？

旅舍老板说了很多遍：“中国和南斯拉夫是好朋友，中国很大很美。”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南斯拉夫就像曾经有过的一个童话，成为了记忆。他爬到石榴树上摘下三个大石榴，把最大的给了我。他在传递一种信号，是友谊，更是祈愿。他希望中国好，希望中国的游客更多地来到他的家乡。我想他的心愿会实现的，在这个美好的日子，月亮会明白他的心。

大风还在不停地刮，带来了深秋的寒意。匆匆一天走过，下一站去斯库台，一个大湖边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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