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家如牛负重数十年大哥壮年辞世让小弟怅恨难消

清明时节，蔡远岳惟用鲜花寄哀思。配图：罗永鸿蔡远岳给记者来过三次电话，其中一次是在他大哥病重时。蔡远岳当时一心想找一位心地善良的女子，暂时顶替他的“女友”，来到病床前安慰大哥。最后一次，是大哥去世一个多月后，蔡远岳向记者回顾了大哥吃苦耐劳的一生，表达了自己的痛苦与内疚。在蔡远岳眼里，大哥是个非常有责任感的男人，多年来，他为父母的大家庭 、自己的小家庭付出了一切，包括生命……作为小弟，蔡远岳一次次用“如果”、假如”来企图重新勾画大哥的人生，但人去如灯灭，惟留哀思。

逝者已去，生者如斯。现在，亲人已经离去，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应该想想如何更好地活下去。

风雨湮没大哥回头路重担压断家里顶梁柱

年前那段时间，天气特别阴冷，医院里的来苏味层层叠叠，一直漫到院外十米开外，从马路上匆匆而过的行人，都能感知那种痛和冷。

下午，蔡远岳就站在医院外的大树下打电话，风从小腿下面蜿蜒而上，扯着他的裤管，那些细细的雨丝也被风一起夹带着，爬进他的裤脚，透过秋裤，穿刺进他的皮里、肉里、骨骼。他一个劲地抖，像个筛子，全身都是镂空的洞眼，风肆意地在他身体里来回穿梭。他的脊背一阵一阵发紧，不断地逼出体内尚存的少量温暖的气息，气息流失之后，他感到更加冷了。

这时的蔡远岳像没根的芦苇，很弱，心在胸腔里到处乱荡。大哥是他的主心骨，是家庭的支柱，现在，大哥正虚弱地躺在医院里，等待死神牵他走过忘川……蔡远岳出身农家，家中有三兄弟，他是满仔。大哥其实也只大他几岁而已，但是蔡远岳在心里时常常需要仰视，才能看到大哥头顶的高度。

因为家贫，大哥初中毕业后便不再读书，回到了农村。那时大哥很年轻，很壮实，干劲足，任劳任怨像头牛，疲惫从来无法噬咬他的神经。他卖力劳作，那些读书的事情在他那里已经成了翻过去的书页。他之所以安于生活的安排，是因为他愿意用他一个人的回归农田，换取弟弟蔡远岳可能幸福的未来—— — 农家的孩子，不就是希望用读书的方式，躲开田头的毒日、沉闷的泥浆吗？没几年，在大哥的力撑之下，家里的砖房建起来了。进新房那天，老父亲终于感觉到，他似乎可以老了，长子已经长成大树，足够支撑起整个家庭。大哥20多岁了，一个老乡想带他到外面的世界去。

大哥看了看父亲，沉默。老乡走后，大哥站在窗前望了很久，窗外那棵苦楝树是大哥栽的，现在树干已经很粗了，风刮不动它，雨淋不透它，如果从外边回来，远远地看到这棵树，就是看到了家。

父亲站在厨房，顺着门框边缘看过去，长子的肩膀已经很宽了，把窗户遮去三分之二。父亲明白长子的心思—— —他想出去打工，可以接触外面的世界，同时还能为家里拿回比务农要多得多的钱。

父亲走过来，垂手站在大哥背后，半晌，说：老大，你去吧。

大哥就这样来到了柳州，在一家企业里落了脚。

在车间里是靠工时拿钱的，多劳多得，这些活儿跟家里的赶牛犁地相比，像拿筷子捡花生，不用拼大力，但一点一滴，持续不断，久而久之，也是会消磨体力的。但是大哥很满足，或者说很安心。在这里，没有太多的尔虞我诈，大哥身上美好的品质得以体现，散发出金属般的光芒。他的诚实、坦率、热心、努 力，赢得了工友们的信赖与尊敬。

谁家两公婆打架，谁家男人喝醉酒，都来找大哥，要他帮一帮。

流年似水，大哥的心像个坛子，装着岁月结出的一个个果子，慢慢地慢慢地，变得沉重了。有同事的各种托付，有妻儿的家务之虑，有老家的大事小事，还有一个牵挂，一直系在他的心头。

老家里，尚有一个大弟守着父亲，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的生活。大哥每次回到乡下，大弟那张渐老的脸因为长年经受烈日的煎晒而麻木地摆在他的眼前，喜忧莫辨。大弟的女儿，在贫穷的环境里生长，与家庭没有交流，像株营养不良的幼苗，随风飘摇，那细幼的枝条，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生活的大幕上，上演的都不是喜剧。

看到这一切，大哥有时竟害怕回到老家了。

1998年，老父亲病重。离世之前，大哥守在父亲床前，父亲临终的愿望断断续续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如果你不帮他，我死不瞑目……”父亲说的是大弟。泪从大哥的眼里流出来，这液体竟是暗的，浓得像浆，哥的喉头发出闷闷的“嗯”，他用力地点头，再点，一连好几下，生怕父亲微闭的双眼无法感知他的承诺。他用劲地握父亲的那只枯老的手，既是把活力的一部分传递给父亲，更是从父亲那里将照顾整个家庭的责任延续下来。

2003年，大弟的女儿到了读小学三年级的年龄，大哥把她接到了柳州。

小弟蔡远岳读书毕业后，也跟随大哥的脚印，来到柳州打工、生活。因为家里住房紧张，大哥把侄女安排在小弟那里住，侄女的一切开支由大哥来支付。大哥既要照顾妻儿、侄女，还要顾及老家的大弟夫妻俩。

大哥拼命地工作，像捕捉空中飞蚊的青蛙那样搜索每一个增加工时的机会。但是没有人想到要给他这头“牛”加料，他每天中午用两个白馒头和一杯开水来饲养自己消耗极大的身体，看似不拘小节的粗放，实际上是对体力与生命的步步透支。

妻儿与小弟蔡远岳都忽略了这些细节，以为这是个打得粗的男人，不就是补个觉，停一下，他的身体自会进行疲劳之后的修复，第二天又是一个生龙活虎的男子汉。

男人的身体是大树，需要不断汲取养分，不然自然界就会像一把小斧头，一下一下将大树砍得越来越细；虎豹一般的男人更加不是耐力型的，他们在一瞬间爆发出力量之后，往往不能跑到最后。

去年，大哥隐隐感到了内脏某个部位的胀痛，有时他也会告诉小弟他的感觉。这时，侄女已经在柳州待了六年，即将初中毕业了。小弟要他一定去医院检查检查，他还打哈哈，说：“我这么壮，没什么要紧的，这段时间先顶

一顶，等阿春（侄女）毕业了再

说。”话音刚落，他一弓身，将刚买好的一大袋米猛地甩上肩头，咚咚地扛上了楼……树下的蔡远岳想到这，不停地用拳头刮去奔流不止的泪。泪水被他一甩，瞬时融入了漫漫雨幕之中。

去年8月，大哥被检查出是癌症之后，马上动了手术。9月份，大哥出院了。大家都以为大哥逃过了一劫。两个星期后，剧烈的痛突然而来，像只残酷的手，死死地揪住大哥的肝脏。大哥被再次送进医院。

大哥倒下了，这个家，像一张失去了柱腿的餐桌，家庭成员再也无法倚伏在这张桌子旁，吃着那一碗碗名叫幸福、美满、温馨的菜肴。小弟蔡远岳，则像个被雨水打湿羽翼的鸟，匍匐在杂草丛中，惊惶等待黎明的日出。

年前的寒潮终于卷走了大哥最后一缕留恋的目光，他就像一只眷恋农田的牛，走完了还未曾放弃的生命之路。此时，大哥才40出头。

人生短暂小弟苦寻觅农村男儿如何获真情

兄弟如手足。大哥走后，蔡远岳像只断了线的风筝，飘啊飘啊，他飘到了一片田地里，大哥对他说：来，小弟，我当头牛，你骑到我的背上来，玩一下。蔡远岳一下跨到了大哥背上，“走！”蔡远岳一拍“牛”屁股，大哥“哞哞”叫唤，一扭一扭往前爬，两个孩子哈哈大笑……那是小时候的场景了，蔡远岳一觉醒来，泪流满面。

说到侄女，自从她来柳之后，由大哥出资，一直跟随蔡远岳居住。侄女脑子不甚灵光，成绩很差，教育起来困难重重。

2005年，经人介绍，蔡远岳认识了一个女孩。一天，女孩说要来家里看看。女孩愿意来“家访”，证明她想进一步了解对方。蔡远岳心生欢喜。他从未想过侄女的存在，会给他的婚事带来什么麻烦。

然而那女孩一见侄女，惊呆了。她望望侄女，再看看蔡远岳，嘴巴张得老大，疑虑溢于言表。侄女和蔡远岳长得实在太像了。体态略瘦、衣松带宽，尖削的小脸、鼻梁微挺，连看人的眼神，都神似。

蔡远岳每每带侄女出去，不熟识的朋友都误以为他们是父女俩。

那女孩眉头皱成团，“你说你单身，怎么还有个女儿？”“哥哥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虽然她不是我生的，但是我要照顾她。”不管是不是蔡远岳的亲生女儿，现在他的身边就是有这么一个“女儿”需要照顾。那女孩很现实，她和蔡远岳说拜拜了。

侄女渐渐长大了，蔡远岳一个年轻的单身汉，实在无法像母亲或者大姐姐一样，跟侄女进行交流和给予一些帮助。他感觉到侄女情绪的善变与性格的偏执，他担心一旦侄女出现什么不良问题，他和大哥对不起父亲。前些年，蔡远岳为了侄女的教育问题，求助过柳州晚报的爱心大使袁茵，热心的袁茵也给侄女打来电话，进行交流。但是，侄女的学习成绩一直跟不上。

蔡远岳三十好几了，因为侄女的原因，结交的女孩都对他望而却步。一个房子若是没有个持家的女人，那一定是空洞而冰凉的。春天的夜里，蔡远岳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窗外，那些猫猫狗狗的叫唤，将他的思绪扯向遥远的黑暗之中。

蔡远岳起身，看看侄女的房间，她的灯已熄了，她一定拥有着一个多彩的梦乡。一个头脑简单的人，很多时候是幸福的，他想。这个时候，他多想也像这么简单，一心不思人间事，双耳不闻窗外声。

蔡远岳的婚事，一直是大哥的一个心结。大哥病重之际，对床前的嫂子说：“小弟怎么找个老婆就这么难……”大哥最后的期待，成了蔡远岳心里永远的痛。天寒地冻，他走出病房，浑身哆嗦，掏出手机，联络朋友。他想寻找一个女人，想牵着她的手，来到大哥的床前，给大哥演出一场送别的戏……三天之后，大哥撒手离去。

蔡远岳恍惚归家，家更冷了。

很快，他发现了自己一些生理上的不妥：不能停下来，只要稍息，马上有垮下去的趋势。那天，他一直不停地工作，感觉并无异样，但在临下班时，疲惫一坐，突然眼前一阵模糊，大颗大颗冰凉的汗珠冒出来，瞬间湿透了贴身内衣。

他怀疑自己的身体。曾经健壮如牛的大哥突然离去的事实，几乎击垮他的内心。尤其是体质的逐渐陷落，心情像直降机一样沉入谷底。他有时自问，身体的不适，是不是心理的暗示？是不是那受打击的内心，也生了病？去年9月，侄女已经初中毕业，返回乡下老家了。在难以入睡的夜里，蔡远岳还是心神不宁，他拉开床边的窗帘，将虚虚的目光投入屋外，黑暗之中，猫猫狗狗的叫唤仍在此伏彼起。他盼望早点天明，他要去找一位医生，看看身体，读读心理，思念故人，告慰大哥……

（故事仅为讲述者个人自述，

一切责任由讲述者个人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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