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条有段旧姻缘

大智慧

唐玉霞  《芜湖日报》副总编辑，芜湖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历史随笔《她们谋生更谋爱》，长篇历史小说《情断南宋》（合作），参与出版《张孝祥词鉴赏》、《舌尖上的江南》等书。

在杭州，有种古法制作油条，黄胖些，我倒着实没有发现该油条的特异之处。食品一正宗免不了的可恶之处就是可爱立减。比起街头油烟滚滚中油珠滋滋作响滋滋发光的油条，口感软了，口感厚了，它现在有来头有讲头，立刻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调皮的茗烟成了老成的李贵。

白色厚瓷醋碟里，一汪灰白色绵稠液体。东道主解释，这是腐乳汁，用来蘸油条。先生把头直摇，豆腐乳是他的情人，也是他的仇人，反目为仇的情人。我们小时候，腐乳多是就粥，也有涂抹在馒头上。先生更惨，中学期间住校，周六晚回家周一清早拎一罐辣酱回校。大学离家太远，豆瓣酱成了可望不可及的美味，食堂的菜可及不可望，买足饭票买菜票捉襟见肘。学期开始买一大罐豆腐乳，多大罐？百货公司里放雪花膏的大瓶子。我们镇子小，杂货铺生意不咸不淡，那一大瓶雪花膏可以卖隔年。一雪花膏瓶腐乳吃一个学期，早晨腐乳汁抹馒头就稀饭，晚上也是，中午，中午整块的腐乳就白饭。三年，眼都吃绿了。

先生抓起油条，看都不看旁边的腐乳汁，也不理会有人轻蘸一点小咬一口，仇人一样一口吞掉一大截。也许是情人一样？爱之深恨之切。他的爱恨跟腐乳有关，不过都发泄在油条上了。

镜头拉回到六安。正是夏深时节，桌子上七碗八碟，正对着我的一碗殷红褐黄搅在一起，说实话，色相欠佳。食物跟衣服一样，一般而言，不要试图挑战你驾驭不了的颜色，尤其是那些含混的复杂的中间色，除非你有模特一样的身段，女王一样的气场，不然，干净、简单的颜色是你的最佳抉择，干净、简单的饭食也是和味蕾长相厮守的不二选择。而这一碗模糊的殷红褐黄无疑是挑战味蕾气场的，老苋菜红烧油条。很老的苋菜，棵棵叶大枝粗，很肥的油条，段段血肉模糊。油条软烂到柔弱无骨，苋菜硬扎到针锋相对。虽然它们的混搭很有风格，只是风格这个东西，稍不留神就成了怪异。

我不是不喜欢油条，我喜欢的是街头摊点上和食品卫生费劲唇舌的油条，也许是童年的味道根深蒂固，也许是食物应该更有烟火气息才够撩拨人心。而不是肯德基的安心油条，心安不心安另当别论，它个头小了许多，身材发福了许多，味道清淡了许多，它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它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美国油条。

我喜欢的本地油条，香、脆，白口吃也好，浸到粥里吃也好。或者有一年，我去四褐山，那时我的弟弟弟妹在四褐山住。早晨，弟妹到厂子附近的早点摊上买烧饼、油条，教我将油条夹在烧饼里吃。烧饼很软，面香浓烈，油条很脆，油香浓烈，它们在唇齿间纠缠，欲仙欲死。

这是我第一次将油条夹在烧饼里吃。后来看赵珩先生文字，说北京人早点成套，油条烧饼就是一套，皇城根下不是江南小镇可以望其项背。小时候，油条或者烧饼两者只能有其一，它们没有机会因缘际会。不过后来再吃烧饼夹油条，也没有吃出这一次的感觉。冒僻疆错过了令他欲仙欲死的陈圆圆，虽然董小宛跟进，但是终其一生，小宛也没有在冒僻疆心里争取到圆圆的感觉。

有的感觉，跟有的人一样，错过了，不是一时，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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