淠河两端 赵 阳

站在海拔1774米的白马尖山顶，巍峨挺拔的大别山诸峰匍匐在脚下，一下全成了小山丘。向北极目，可以看见群山中一道道若隐若现的涧溪，在太阳下熠熠生辉。我知道，这就是淠水源，淠河发端与此，汇涓成流，蜿蜒逶迤五百里，浩浩荡荡数千年，经两河口，过横排头，至正阳关入淮归海。

入淮处，那是我的家……

我的家，在淮南寿县。

是的，白马尖位居霍山，正阳关地处寿县。淠河就像一根纵贯南北的扁担，一头挑着霍山，另一头挑着寿县。

同是两个县，可扁担的两头，从没均衡过。

寿县，这里是国务院公布的第二批历史文化名城，古称寿春、寿阳、寿州，春秋时是全国六大都会之一，先后成为蔡、楚两国的国都，人口达到35万。当时魏国开凿了鸿沟运河工程，鸿沟接颍水通淮河，寿阳依赖水陆舟车之利，“东连三吴之富，南引荆汝之利，北接梁宋……西援陈许，”迅速成为当时最繁华的都市。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中写到：“惑阳城，迷下蔡”。北宋苏子美游历到此，也赋诗盛赞寿春的千年繁荣：“维舟亭下偶登临，下蔡风流古至今”。楚国考烈王时，春申君黄歇受封包括寿春在内的淮北十二县地。寿阳因“春申君”之故改名寿春。当时，上海只不过是“淮北十二县地”的一片荒蛮所在，杳无人烟。春申君受封后，通过迁徙人口治理黄浦江和发展生产，使之逐步得到发展壮大。故黄浦江又称黄歇浦、歇浦、春申江、申江，上海也叫作了申城。现在，寿县每年有三、四十万农村劳力在上海务工经商。上海人有时候自大，这些寿县人总是把嘴巴一撇鼻一控，教训道：妖什么妖？翻翻老底，俺们寿县作国都时，你们上海不就是边疆上的一个乡吗？！

寿县的历史，赋予了寿县人的自豪与自信。

比起寿县，淠河另一端的霍山就没了底气。按照霍山人的说法，霍山也算是历史悠久的了，春秋时就设有潜邑。但霍山人也知道，当时的潜邑只不过是楚国给予仲甄仕夏的一片封地，山高路险，人迹罕至。到了汉代，潜邑设为潜县，属寿州庐江郡。唐天宝年间，潜县改为霍山县，仍是寿州属地。正因为此，霍山人在推介自己的拳头产品“霍山黄芽”茶叶时，所能列举的茶史，无一不打上“寿州”的烙印：

“风俗贵茶，茶之名品益众……寿州有霍山之黄芽（唐代李肇《唐国史补》）。”

“有寿州霍山小团，此可能仿造小片龙芽作为贡品，其数甚微，古称霍山黄芽（唐代《膳夫经手金录》）。”

“寿州麻步场买茶三十三万一千八百三十三斤……（北宋沈括《梦溪笔谈》）。”

麻步今名麻埠，当时是寿州最大的茶场，盛产“六安瓜片”和麻皮，现已被响洪甸水库淹没。那时候，淠河流域上游的霍山、金寨一带进山出山主要依靠淠河水运，历史上盛名一时的“茶麻古道”应运而生。通过商船和竹排，淠河中上游的茶、麻、竹、木被流放到下游的正阳关和寿州，再经过运转传输到各地；同时，商船和竹排又把粮食、油盐、布匹等运送到山里。山里人出趟门不容易，在一个寻常百姓的心目中，那时候寿州、正阳关的繁华，决不亚于现在的纽约、伦敦和巴黎。

青山长绿，淠水长流。转眼到了二十世纪中叶。在“以粮为纲”的计划经济年代，淠河下游的寿县可谓名实相符的鱼米之乡。特别是通过兴建淠史杭，淠河水源确保了寿县180多万亩农田的灌溉，使这里成了全国著名的商品粮生产基地。以1985年为例，寿县拥有人口107.91万，每平方公里人口密度361.38人，人均耕地1.7亩，均是淠东平原上的沃土良田；而同期霍山县拥有人口34.95万，每平方公里人口密度172.61人，人均耕地只有0.7亩，且耕地均是山间丘边的烂田冲地。地多、人多、产粮多，寿县为官者说起话来就牛气，对于霍山之类的小县根本不放在眼里。上面对这样的产粮大县自然也高看一眼，所以，那段时间从寿县提拔的干部相当多。相对而言，在霍山为官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产粮小县同时也意味着是经济穷县、问题大县，“舅舅不疼，姥姥不爱，”丢在那里，只要能保证霍山不出什么纰漏就阿弥陀佛万事大吉了。想作为，想提拔，那就排着队吧。等什么时候寿县的干部提拔了，再把你调到寿县去，你就有的是机会了！

有道是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改革东风劲吹，市场经济肇兴，霍山县从上世纪上80年代末抢抓机遇剑走偏锋大力发展工业经济，短短十几年间竟然奇迹般崛起。到2007年，全县实现生产总值46.2亿元，规模工业增加值17亿元，财政收入扶摇直上，达到5.11亿元，综合县力跃居皖西乃至全省县区前列，被经济学界誉为“霍山现象”。

但此时的寿县，传统农业仍然是县域经济的支柱产业。2007年，全县虽然实现生产总值67亿元，可规模工业增加值只有12.8亿元。工业"短腿"，导致财政收入常年在两亿元左右徘徊，2007年只有2.24亿元，但财政支出却达到9.8亿元。也就是说，寿县的财政收入，只够本县财政支出的“早餐”费用，至于“午餐”和“晚餐”，只能依靠国家转移支付来“买单”。

寿县，遭遇有史以来最大的尴尬。

造成如此境遇的制约因素主要有三个：一是水患问题。寿县北靠八公山，南依江淮分水岭，西傍淮淠河，人称“山倒转，水倒流”之地。境内瓦埠湖、肖严湖承接合肥以北、包括大别山区4200多平方公里的地面径流，一旦发生洪水，淮淠水位暴涨高出境内地面，寿县对外排水的东淝闸、正阳涵关闭，内涝无法排除，常常形成“关门淹”。水患问题给寿县工业发展带来重重困难，外来投资商望而却步，谁也不会愿意把工厂建在容易被水淹没的地方，将钱打了“水漂”；二是交通问题。随着水上运输的萎缩，寿县境内没有高速、不通国道的经济劣势逐步显现出来；三是文物保护问题。寿县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县城南部为古寿春城遗址，方圆26平方公里，属国家重点历史文物保护单位。县城东面是瓦埠湖，属淮河蓄洪区。西面是寿西湖，属淮河行洪区。北边是八公山，属国家森林公园。文物法、水法、森林法等相关法律规定，古城四周严禁建设任何工程。三大瓶颈严重制约寿县的城市建设乃至经济发展。全国知名教授、城市建设专家王德先生实地考察后，莫可奈何地谓叹道：“寿县县城发展规划遇到了世界性难题！”

寿县，这座具有2600多年历史的文化名城，就这样甘于沉沦、停步不前了吗？

当然不会。自古以来，勤劳、智慧的寿县人民在任何困难面前，从没退缩过。经过艰苦奋斗、不懈努力，三大瓶颈逐步被打破。他们抓住国家加大治淮投入的机遇，加固了淮堤，兴建了城南防洪圈堤，改造了排涝泵站，水患问题基本解决；通过实施“高速安徽”工程，“合淮阜”、“合六叶”和“济祁”高速公路相继建成，安徽新桥国际机场顺利通航，交通状况得到彻底改善；在文物保护、城市建设和工业园区规划方面，寿县打破常规，转换观念，按照因地制宜、实事求是的原则，提出打造“南工北旅生态县”经济格局的构想。“南工”，是基于寿县的差距在工业，出路也在工业。随着三条高速公路通车和新桥国际机场建成使用，寿县南部发展工业的区位比较优势显现，加快工业化进程的条件已经具备。为此，寿县在南部设立了新桥和寿蜀两座产业园；“北旅”，是基于寿县古城是楚文化的故乡，是中国豆腐的发祥地，是淝水之战的古战场，是全国历史文化名城，具有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发展旅游，文物保护的问题迎刃而解；“生态县”，是寿县的弱势也是寿县的强势，工业“短腿”使这里天蓝水清不受污染，从而为发展现代农业提供了便利条件。

思路一变天地宽。很快，寿县一直难见成效的招商引资形成热潮，一批批客商落户寿县，一幢幢厂房拔地而起。古城旅游开发全面启动，南门拆迁，内环沟通，古遗址保护，新城区建设，工作一环扣一环，“旅游兴县”战略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被人们实实在在地贯彻在行动中。农业产业化步伐加快，特色农业发展迅速，安丰塘灌区农业系统被定为世界农业灌溉文化遗产，八公山梨花入选中国美丽田园，一大批生态农庄成为国家休闲农业与乡村旅游示范点。2017年，全县实现地区生产总值160亿元，财政收入16亿元。在有关部门开展的全省县区综合实力排名中，长期处于“锅底”位置的寿县一飞冲天，首次进入“前十”行列！

现在，到寿县的朋友们惊奇地发现，这里的工厂变多了，这里的城市变美了，这里的乡村变得充满活力了……变化之大，令人难以置信！从这些变化中，人们越来越看到寿县发展的潜力，发展的前景，发展的希望。从这些变化中，人们看到了寿县的明天，寿县的未来，寿县的辉煌！

……

站在高高的白马尖山顶，我的耳畔萦绕着霍山迎驾酒那曲有名的广告歌：“来到了大别山，看到了好水！”这好水，酿造了霍山甘醇的好酒，也浇灌着寿县广袤的土地。

我相信，淠河这根扁担的两头，将很快实现均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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