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札记二则

油盐重

到黄尾镇工作，第一次在老乡家吃饭。大碗小碟摆满八仙桌。我夹起一块香喷喷的排骨咬下去，满嘴咸苦，像啃了盐块。赶紧收住嘴，将那块留着牙齿印的排骨放在饭头上细看，原来咸排骨又经香油炸过。咸鸭蛋心红得发黑，这次只敢用筷子尖挑起一点鸭蛋油舔舔，又一阵咸涩的电流击麻口腔。主人热情，不断地说：吃菜，农村没什么好吃的，别客气。我脸上春风含笑，嘴里苦不堪言。饭后座谈，我足足喝了半水瓶水。

过去山里日子苦，缺盐少油，靠辣椒提味，“辣椒当油盐，鸡蛋算大荤。”哪家日子好过，就说他家油盐重。多吃油盐，生活才有滋味，干活才有力气。油盐在老乡眼中精贵，正因为精贵，手头上活络些后，改善生活多从油盐开始。招待客人如果油轻盐淡，会被人说——抠得要死，菜里找不到油星子。农村人最怕被人骂小气鬼。吊颈鬼搽粉，死要脸。

一次下乡，途经废宅，屋塌了，门歪了，黄土墙倒了大半。屋里有小口瓦缸，揭开一看，里面还有大半缸粗盐。而主人已经去世好几年。

后来，在黄尾街上几家饭店吃饭，菜清一色偏咸，虽不至于咸得发苦。一次，我忍不住跟老板提意见。

老板说：我吃好得很啦，清汤寡水有什么味道！

我说：现在人都怕高血压、高血脂，怕多吃油盐。

老板说：就你们当干部的身子精贵。

我想也是，老乡们干活流汗，吃进去的盐随着汗淌了，吃进去的油脂转化成能量了。我们一年到头不挑不扛，一天到晚耍嘴皮子，活该“三高”。换个角度提意见：你开饭店是给自己吃还是给别人吃啊？

老板说：当然是给客人吃啊。

我说：那就不能依照你口味来，客人说好才是好。

这回老板似乎懂了。就这样，我每吃一家饭店，都要提醒老乡们，清淡些，再清淡些。估计游客也提过不少意见。时间一长，老乡们的习惯还真改了。

其实，“三高”早已不是富贵病了。不知不觉间，很多农村人也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黄汗淌黑汗流的日子，又不节制地吃，油盐和激素吃多了，胖子多了，“三高”多了，脑溢血和中风多了。一些人刚才还好端端地，一个趔趄，就永远爬不起来了。

花花世界

春季绿化，我们规划将高速路出口到大别山彩虹瀑布公路两边荒地全部栽花种树，好好打扮一下。有个老百姓背后骂我：八米宽道路，搞十米宽绿化带，花花肠子形式主义。有人把这话传给我，我很生气，但不好说什么。绿化美化很快带来效果，格桑花盛开的时候，游客停车拍照，赞不绝口，都说黄尾变美了。受到鼓舞，我们见缝插针地种花。后来，我们提出建设鲜花小镇，路边种花，街旁摆花，墙上挂花，倡议老百姓建设鲜花农家乐、鲜花人家。几年下来，黄尾成了花花世界，鲜花小镇声名远扬。

我们在纱帽栽桂花树，栽到老吴门前，老吴阻拦，说：桂花是鬼花，不吉利。我说：桂花是贵花，富贵之花。老吴笑了：那就栽！

南雁土菜馆郑光来是栽花高手，门前四季花开招蜂惹蝶，各类花木高低错落，桃花、八角、黄杨木、芍药、金银花、万寿菊、月季、红花檵木、紫薇争奇斗艳，游客流连。后院藏娇，兰草和茶花寂寞开放。我经常和他交流赏花之道，讨教栽花技术。

山里人家农家乐门前多花，一株老藤金银花爬上竖立的风景石，满藤长号般的小花，吹出迷人的清香，初开时金色，慢慢变成银色，一个季节沧海桑田，石头的金丝变成了银发。几十盆映山红热辣辣争抢着开。有一年，老板王业平从外地买来一盆开着红、白、紫三色花儿的杜鹃，供在门前走廊上，吸引了很多看客。老板偷偷告诉我：靠那盆花足足吸引了几十桌客人，赚大了。

绿水雅阁农家乐老板蔡立江是个土生土长的花客，他用木板做了十几个土头土脑的方形花盆，将山里的黄花菜、薇菜、蕨菜、将军菜等多种野菜移栽进去，花菜两用，游客尝了山珍，看了稀奇，识了花草。石斛被称为仙草，霍山石斛全国闻名，黄尾1936年前隶属霍山县，是霍山石斛的原产地之一。石斛花多，形似兰，观赏和药用价值都很高。每到开花季节，绿水雅阁木制花架上摆满了石斛，很多好色的游客暗吞口水，娶一盆回家。

镇政府花钱在黄尾大桥的铁栏杆上挂了多盆花卉，有蝴蝶兰、万寿菊，开始总有人连盆搬回家，有人建议：桥头的安有摄像头，调录像看看，抓几个偷花贼处理一下，煞煞风气。我说：不必，孔乙己尚且说“窃书不能算偷”，搬几盆花的必是爱花之人，窃花不能算偷，就当是政府送几盆花给他，再补上就是了。

这几年，很多地方为了吸引眼球，人工培植大面积花卉，造了一个又一个花海。黄尾虽然建设鲜花小镇，却没有建一片花海。花香不在多。每一朵花开都是缘分，都值得慢慢欣赏。一望无际的花海，五分钟视觉冲击就会审美疲劳，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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