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的老街

文/图吴玲

吴玲，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人，安徽省作协会员，特级教师。出版有《囚禁的风》《盛妆》《紫陌红尘》 《缓慢的雪》等诗文集。

剥皮寮街花木扶疏

赴台旅行，台北当是心仪之地，故宫博物院、中正纪念堂、101大楼、士林官邸等涵蕴丰富的地标建筑为我所仰止；焦桐、舒国治先生笔下的士林、师大、华西街别具创意、色彩斑斓的夜市文化亦为我所衷情。短短的行程告捷，在流连美景、饕餮美食、走过台湾许多的大街小巷后，与我来说，居然愈加留念隐藏在现代都市元素后面那些韵味悠长恍若隔世的台湾老街巷。

西门町附近，接踵的人群里无意中瞥见某巷口，矗立一方人字形屋顶的木质牌匾，用繁体字书写“剥皮寮历史街区全区示意图”，骑楼正中悬挂三只褪了颜色的红灯笼。这条声名遐迩又颇带点匪气名字的老街，是因为四五年前赵又廷主演的电影《艋舺》将此作为拍摄地而为许多大陆人所熟悉。艋舺为原住民语，意为独木舟。剥皮寮街是现今台北保存最完好的清代街道之一。老街不长，三几百米，闽南风格建筑，陈旧的红砖映衬黑瓦和深褐的木门、木窗，环廊和拱圈上花木扶疏，显得苍古、深幽。穿行其间，犹如翻阅一帧帧泛黄的老相片，又若置身在一幅上世纪的黑白故事片里，自己一不小心成了片中的主角。

因为新春佳节，原本寂寥的老街变得人声鼎沸，两旁错落的店铺招牌亦满溢喜庆之气，吃喝用度等丰美富足的各类商品，充塞了整条街，应有尽有,使人目不暇接。商客怡悦的交流汇成一片欢欣的熙攘之声，中国古老的集市文化和年节气氛在这里展露得淋漓尽致。

卖茶叶的阿婆告诉我们，剥皮寮街的老住户大都迁移，平时买卖都不多了。“住了一辈子了，舍不得离开这里啦。”老阿婆喃喃自语。环视老街，各种艺文创意的痕迹依然宛在，历历醒目。看得出，现在是年轻人来此挑战他们的梦想，古老的街市更多的是用来观光、举办各类文艺展览。几百年后的今天，剥皮寮街俨然作为一个地区的历史缩影和文化地标，抑或老台北人尘封记忆和缅怀故旧的地方了。

走出街口，对面的青砖墙面上用夸张的漫画手法，涂抹疏密有致的彩绘图腾，给人以较强的视觉冲击，如若穿越时光隧道。

未来宝岛之前，我对台北的印象，基本得益于台湾现当代作家的文学作品，掩卷后每每心驰神往。人文荟萃的台北，好在它的书香卷溢，好在它的草根味道，更好在它的温暖曼妙。

旧温州街里的大师身影

旅行的第四日，期盼中，我们终于由台中乘大巴至台北。下车后，按图索骥，直奔“温（温州街）、罗（罗斯福路）、汀（汀州街）”街区，因为这里地处台湾大学和师范大学的腹地，老街纵横交错，既有声名遐迩的永康街，也有一百多年前台北最早的洋楼街，还有保存着巴洛克风格建筑装饰的迪化街。占地利之便，这里分布着无数的书店、咖啡馆、古董店、唱片店，以及一些有趣的手工小店。如有诚品这样的享誉海内外的新书店，也有二手茉莉、万圣书园、秋水堂、女书店这样别具特色的专门店。额，紫藤庐茶馆、挪威森林咖啡，还有，还有那个街角前有绿色花圃、旋转马铃声的冰淇淋小店……所以，此处应是既可品味书香卷溢，也可体验台北巷弄之美的最佳出发点。

地处台北闹市的台湾大学，全宝岛的顶级学府，书法和文字皆可列为逸品的、诞生于安徽霍邱的台静农先生，和荣膺首届“中华诗词终身成就奖”的叶嘉莹先生，都曾被聘为这里的教授，这里也曾培养出享誉海内外的诸多杰出人才，李敖、余光中、李远哲、白先勇等许多名字我们甚至都耳熟能详。但是凝视眼前古朴低调的台大校门，却让人油然生出一种敬意。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清华校长梅贻琦先生有著名论断：“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乃大师之谓也。”窃想台大算是践行此名言的最好例证罢。

穿过台大旁边的窄巷，便是温州街。冬阳微暄，光影斜斜照着，咖啡、书店、音乐，时尚、雅致、安静，简直迷人至极。据说此地是各地的文青必来此朝圣之处，也是本土诗人作家常来此淘书、捡漏、品酌小聚的雅集之地。

同样为台大教授的林文月先生的作品里，多次提到温州街，她的恩师台静农先生的“龙坡丈室”便在温州街十八号。台先生一九四六年来台，直至一九九零年辞世前夕，一直住在被台先生称为“歇脚庵”的台大宿舍。她的另一位恩师郑因白住在温州街七十四号。

林文月是有“台湾太史公”之称的连横的外孙女，连战表姐，更是台先生的得意女弟子，她身兼研究者、文学创作者、翻译者多种身份，以翻译日本名著《源氏物语》等被人称颂。林文月有深情回忆两位恩师耄耋之年交往的一篇文章，名为《从温州街到温州街》，那时郑先生双腿已不便行走，台先生亦罹患重疾，作家亲自驱车接送郑先生，将他新出的《清昼堂诗集》送往台先生家里。孰料这竟是两位老友生命里的最后一次会晤。

温州街十八巷，不长，应该到了台先生居住的十八巷六号的位置罢。那些熟悉的文字在脑海里涌现：上了台阶，进了那座日式老屋，书房内层层叠叠的书橱，两壁垂挂着沈尹默先生的字、张大千先生的画，书桌对面是大风堂主所书匾额“龙坡丈室”。但，这只是脑子里的幻觉罢了，十八巷六号早已不复存在，耸起在原址的是规划整齐的高楼大厦。

其实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的。

史书中有记载，台北共有四位文学家的故居相继开放，即钱穆、林语堂、殷海光、胡适。沿温州街再前行，转角处却偶遇自由主义大师殷海光故居，而相隔不远的云河街则矗立着修茸一新的、台北市第五位文学家梁实秋先生的故居。

台湾光复后，台北帝国大学改制为国立台湾大学，许多教授栖身于温州街，自然这里书香弥漫，书香之地，处处也有温柔乡。看过一则故事，乐评人张晓舟初来温州街，遇到巷子里的旧书店“旧香居”，欣喜不已，因为他不费多少功夫，在这家藏品“最古、最丰、最佳”的二手书店竟然淘得一套“版本版式手感俱佳的《金瓶梅》”，老板娘连声道谢，还附赠送茶水一杯，肉干一包，他忍不住抒发道：“如此古道热肠的旧书店，令人想念”。

温州街往北就是台湾国立师范大学和永康街。师范大学的建校历史同样悠久，校园内的东洋红楼庄重典雅，大礼堂的中世纪哥特式风格给流光似水的校园带来几许浪漫的欧洲风情。师大对面的和平路，层次的小店铺，经营笔墨纸砚，还有出售字画的，都布置得疏朗有致，气韵清雅。

永康街上游园惊梦

华灯初上，夜幕下的永康街，人流若潮水一般涌动。在这个世界级的饮食商圈里，“日本话在信义路转角口的‘鼎泰丰\’前面排队，英文则在靠近师大图书馆后门的小酒吧里喧哗，而在一条暗巷里的印度餐厅，总有几个印度人坐在那里……”（徐国能语）永康街往金华街方向漫步，会遇见许多文艺小店和咖啡店，咫尺之外，又营造出另一种恬淡冲和的人文气息，時光在此，轻盈如水，甜美似蜜，呈现出台北特有的品味与质感。尤其夜晚的永康公园，光影弥漫，绿意袭人，为熙熙攘攘的永康街披上一件优雅的外衣。寂寥芳菲处，仿佛正在上演一出白先勇的《游园惊梦》。

台北最美的街道还数永康街附近的青田街，早期日治时代的建筑俯拾皆是，庭院深深，花木葱茏，有种特别的诗意的氛围，记得谁说过，去青田街，别忘了要“细细品味屋瓦青苔之美”。是月明星稀的时候了，天际瓦蓝，青苔墨黑，而虚掩的门扉和氤氲的气息渐渐陆沉到遥远的时光里。

下一站的旅行景点是宜兰、花莲，今夜我们将夜宿淡水，所以还有足够的时间在此流连。僻巷里一家名曰“冶堂”的茶艺馆吸引了我们。它深隐于民宅，诸款古器物看似寒素，实则皆极具品味，且室内无一角不置花瓶。端坐这里，顿生平静满足之心。老板娘是个懂茶爱茶之人，于是在这里一边啜饮香茗，一边聆听老板娘细细介绍台湾的茶文化，实在惬意无比。临别，捎带了几盒台湾的冻顶乌龙，回家分赠友人，亦为自己日后当捧起一杯清茶时，还能再回味台北的味道。

台湾是个充满细节的地方，台北更是一座独居风情的多元化城市，传统与现代彼此交融。我想，可能很多旅人和我一样，初访台北时都会错愕于这座城市的质朴，甚至老旧不够姿彩，某些存在还显得不合时宜，其实台北的魅力并不在于它的基础设施乃至摩天巨厦，而在其隐匿于曲坊巷弄间的市井滋味、曼妙人情与漫活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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