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不语,却让你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沂水不歌,会让你在心底时时唱出天簌心曲……
1、三奇柏
沂蒙山边,有一山崮,崮下窝一小村。村因地势得名窝石崮,小村石墙茅屋,夹杂着几处红瓦高墙,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似水流的样子,随性四处铺开,路旁散乱地长着高高低低的树。
小村普普通通,却长有一棵奇怪的柏树。这树有三奇:根如虎足、身若壮汉、枝似佛手。
先说它的根,我只看它一眼就惊呆了,它裸露着,如老虎威猛刚劲的利爪,牢牢地握住岩石,似乎正扑住一只要逃走的猎物……我怔怔地面对它,拔不开脚步……
当初也许是风吹来、鸟衔来、水冲来的一枚种子,落在了岩石的石缝里。它出身不好,一安家就躺在这冰冷的岩石缝隙里,靠着星点薄土,靠着点滴湿气慢慢发芽,毛根只好拼命向四周吸吮、探索,随地下山石变形、扭曲……严寒酷暑,春去秋来,它穿透岩石,钻进大地深处,累了就咬牙坚持,倦了就瞪眼等待,以何等的韧劲织成细细密密的网来支撑它庞大的身躯,傲然挺立在岩石之上,狂风吹不倒它,暴雨淋不垮它。
树干粗约一抱,约两层楼高,这么高的主干,这样的恶劣条件,竟挺拔如待阅的士兵,苦难岁月它不曾折腰,贫瘠岩土它不曾皱眉。鸟儿啄它不恼,老牛蹭它不怒,顽童折它不愠。它有着男子汉的阳刚,有着名门闺秀的沉稳大气,有着老人的安静慈祥。
如果说,老柏树主干有男性的阳刚,那么它的枝干便有女性的阴柔,主干上方的五个侧枝经岁月的洗礼,各自弯曲,互相揖让,腾挪造型,看上去如兰花指,聚拢开合,拿捏得准确到位。又似观音菩萨的玉手,端庄祥和,荫护着大地。
它年许几何?问村中最长的百岁老人——— 我嘴贴在老人耳旁,大声连问了好几遍。老人家终于张了张嘴,瓮声瓮气地说:“我也说不准。打我记事就粗粗实实的,年年见它长,又见它不长,寻摸着得有三百年了。”三百年的日之精华,月之丰润,让它修炼成这般神奇模样。山村似乎从没发现过它,它也不屑于别人的关注,它只求平静安详地立着,枝叶交互层叠,无论春秋冬夏,总带着一团翠绿,轻扫着蓝天白云,抵挡着严寒冰雪,一任岁月从容,天荒地老。与身上布满的苔藓诉说着风轻云淡,岁月峥嵘……
寒来暑往,日月轮回,根植大地,挺拔身躯,爱心守护,平凡中定会蕴育神奇,这棵苍劲如老人、形似虎足佛手、立于石上的老柏树就是最好的见证。
2、老汉三根
沂蒙山边有个山崮,崮顶上有块岩石,突兀着、黑黝黝,嶙峋着身体。我小时常看它入迷,猜它若是人,会像谁?
前两天再端详那岩石,觉它身上的苔藓一层层如水墨洇染,似乎比以前更苍黑了,别有韵致……望着这顶风雨冒严寒,屹立于天地间的崮上老石,我突然想到,它可不就是村里的三根老汉!
老汉八十三岁。八十三年前,三根的爷走村串户叫卖完瓦盆瓦罐回到家,听着这婴孩哇哇啼哭,说,又多了一个黑石蛋,叫三根吧。三根,三根,家里人念叨着。从这以后,三根小名叫这,大名也叫这。
一晃的功夫,三根就会爬,就会走。七八岁时,常敞着怀,淌着清鼻涕跟大人腚后放牛、放羊。村里办夜校扫盲,三根捎着块青石板,呜哩哇啦学了几天,能歪歪扭扭写自己名字。到十四五岁,头刚高过手推车,就瞪眼攥拳推着车往地里送粪,成了整劳力。
三根认死了当庄稼人的命。夏天光膀子不怕毒日头烤出燎泡,冬天露着手不惧寒风吹裂口子。生产队夏季沤粪,粪池内臭水汩汩地冒着泡,队员大多池边说说笑笑,女的手掩着鼻子,说恶心,三根不怕臭,赤脚挽着裤腿跳进池内……在一次割麦休息的地头上,结巴村书记见三根背上又晒出燎泡,心疼这个干活不要命的,耿直的书记当着队员宣布:“让、让、让三根当队长。”就这样,二十多岁的三根当了队长,不久,还入了党。
三根当队长的时候人称“小包公”,耿直得不会拐弯。有一年秋天分地瓜,我娘想让我早推回家再到学校上学。娘说,跟你三根大爷说好了早给分上,你到地里多喊几声大爷。可三根规定,分地瓜必须抓阄,免得一块地里有大小好坏。阄就在三根的烟袋包子里。一下午,我跟在三根腚上,跟了一家又一家,我都火了,轮着我,天都黑了……
三根至今还是个老光棍。听人说,年轻时,三根见女人就脸红,不敢抬头看人。也有人说,三根当队长,得罪了不少人,没人愿帮他操那个心。还有人说三根就是个二杆子:邻村有个姑娘有和他好的心思,有一次见三根在生产队的果园忙活,借要找个苹果吃为名,想和三根套近乎。结果三根在树底下找了几个烂的,用小刀削掉坏的给姑娘吃,气得人家摔了烂苹果扭头跑了……等三根三十几岁的时候,有人撺掇让三根的姐换亲,待三根见姐要嫁的那人是个疤瘌眼子,死活不让,说宁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让姐找个不顺心的。
三根拉得一手好京胡。前些年爱从戏匣子里听刘兰芳的评书,爱看电视台的新闻。字虽识不多,理却分得清,邻居分家、婆媳不和,都嚷着:快去找三根,快去找三根!他也愿当和事佬,他一出面,一说和,人家都说在理,在理。
村里有个青年,是个官迷,想当村支书,见三根威望高,就动了歪心思。趁个晚上,怀里夹着几瓶酒敲开了三根家的门。三根说,我老了,说话不中用,没人听。那青年说,等我干上了,帮你修修你这几间破屋。三根说,屋破能住,习惯了。后来,那青年鬼使神差地选上了,干了没几年,就因贱买荒山、非法开采矿石让检察院提溜去了……那青年出狱,见媳妇没改嫁,儿子学习没下降,懂事长高了,听说是三根悄悄给钱,帮着干重活……那青年再次敲开三根家的门,扑通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大爷,我错了……
三根一直住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三根爷留下的四间房子里,青石打墙,屋顶一半瓦一半草。三根一人把爷伺候到75岁,把娘伺候到86岁。爷娘走了,老屋也更破了。去年一场大风掀翻了屋顶,吹倒了房梁,把三根的大腿骨打折了。村里人见了,慌手慌脚送到医院,三根听说手术费得三万元,不管钱谁出,死活不住院,说,老命还不值三万。让人用土鳖子炖鸡骨,说那就止疼长骨。疼厉害了干咬牙却不出声,谁见了谁心疼,没过半年,三根用两个小板凳当腿,手撑着到处活动,一年后,一条腿高一条腿低,一跛一跛地上山挖药材,又能拾柴草了……
听人说,三根家刚翻修的老屋成了上了年岁人的耍场。前些日子我去看他,见屋内坐满了老邻居,煤球炉上瓦罐壶里冒着气,三根大爷见我,执意要站起来,满脸皱纹的老脸笑成一朵菊花。老邻居怂恿三根拉拉京胡再唱一个,他也没推辞,自拉自唱,满口牙己掉了大半,噗噗地漏着气,咿呀咿呀地,曲调皆失音,但他仍摇头晃脑,自得其乐,自我陶醉在他最拿手的京剧《我们是工农子弟兵》的演唱里,旁若无人……
3、老娘
娘已八十一岁了。腰弯了、背驮了、门牙掉了几颗,头发全白了,走路跌跌撞撞。想起娘时紧时松、时快时慢的喘息,就让我想起风中之烛火,时明时暗、时大时小。
唉,娘怎么一下就老了呢。
听娘说,娘二十岁那年,从一平原小村嫁到了沂蒙山东北的一个山庄。那时家就两间破茅屋,屋内只有几个张着口的盆和缸。
儿时印象最深的就是饥肠辘辘的饿和娘出出进进的忙。大约我八九岁的时候,我家就七口人了,那时没得吃还吃得多,一瓦盆瓜干煎饼我们一天就吃完了,每天早上四点钟,娘把我们喊醒,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推完磨,娘烙完煎饼,挑水做饭、喂完鸡狗鹅鸭天才亮,娘再到生产队干活。在那个凭工分分粮食的年代,只有我爹是个整劳力,爹拼上命,也只能分得少得可怜的红薯,为了让家人能撑起肚皮,娘从不说累,四处挖野菜,想尽一切办法充饥,春天的榆钱、荠菜、苦菜,夏日的马苋菜,秋后的地瓜叶、萝卜缨……娘将它们洗净切碎,揉揉搓搓,放少许的豆面,撒上几个粗盐粒,或熬成汤,或贴成饼,或蒸成馍……现在想来,用新地瓜磨的面糊烙的又香又脆的煎饼,用新收的小麦蒸的白馒头,不吃什么咸菜,也香甜可口,胜过世间任何美味佳肴。
那时候,饭吃不饱,穿暖也不容易。常常是我穿我哥替下的,弟弟穿我替下的。不管大人还是孩子,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有一年冬天,我上五年级了,我哥也没有替下的衣服给我穿,母亲就改了件我姐替下的红格子袄让我穿,我穿上到了教室,同学们哄堂大笑,说穿了女人的衣服成了女人了,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跑回家守着娘大哭,当时娘流着泪说:娘只想让你能有件袄穿,忘了你是个男孩子。
岁月无情,世事沧桑。不知不觉娘就老了。
年老的娘心脏不好,睡眠不好,常常是睡着醒、醒着睡。就是这样,娘只要能动得了,就颤颤抖抖地收拾家务,烧火做饭。只要有空,就给我们纳鞋垫,垫在脚下,感到特别温暖。
娘一生善良,街坊邻居,谁家有难事,娘总会帮助。原来家里穷,来了亲戚朋友,娘总是想尽一切办法炒上几个菜,有时借面也烙上饼或包上饺子,让人家吃好吃饱。娘拿别人当宝,唯不把自已当回事,娘生病时舍不得买个药片吃,不愿给孩子们添麻烦。我一个月尽量回去看娘一两次。有一次,娘估摸我要回家了,就早早打来电话说要出门走亲戚,事后我知道娘心肺不好悄悄去住了一个星期的院。
2014年国庆节回家,正遇上娘心脏病发作,娘痛苦又努力想放松的表情我至今难忘,有一天深夜,娘想起床方便,见我陪护累了,在床边睡了,娘不忍心喊我帮忙,结果自己从床上跌下来。
娘忍辱负重的性格、勤劳善良的品行、对人对事的心态,让我无比敬仰。人活到百岁有个娘好,老娘的温情给我无限的温暖,让我感到了人性的美好、母爱的博大,生命的丰厚。风烛的年不仅不残,反而更醇厚、更深沉、更悠远……
□解玉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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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水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沂水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