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 (1608—1661),名采,字若采;又名人瑞,号圣叹;别号唱经子,或称唱经先生,又号大易学人、涅槃学人;室名沉吟楼,堂号唱经堂。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苏州)人。生而颖异,负有才名,性喜批书,愤世嫉俗,因参与轰动一时的苏州“哭庙案”,惨遭朝廷斩首。他倾力批点的 “六才子书”《庄子》《离骚》《史记》《杜甫诗》《水浒传》《西厢记》,仅完成后二种。但金批《水浒传》《西厢记》及其著述,三百多年来风行不衰。其批点文字“灵心妙舌,开后人无限眼界,无限文心”。
贯华堂的书香
胡竹峰
青岛那条街忘了模样,那家书店也忘了模样。只记得一排大樟树在街口的拐弯处,书店藏身在树影里,更记得书架上那一套中华书局一九七五年《贯华堂第五才子书水浒传》,隶书题签,封面图案如豹影如古纹如树叶。一翻开,旧纸页与铅印字的气息扑面而来。下午时光,街市喧嚣声不时入得店内。快二十年了,那书香一直不散。老版本不好遇了,书缘亦姻缘,三分天注定,强求不得。去年存得一套宣纸影印版,到底圆了旧梦。闲来无事,翻寻检索为之叹息。
贯华堂是金圣叹的书斋名号,又敞亮又响亮。金圣叹常常在贯华堂设座,召徒讲经,经名《圣自觉三昧》,稿本自携自阅,秘不示人。每次升座开讲,声音宏亮,顾盼伟然。一切经史子集,笺疏训诂,与夫释道内外诸典,以及稗官野史、九彝八蛮之所记载,同在舌下。座下四众一时颠倒,顶礼膜拜,堂主人抚掌自豪。
金圣叹绝意仕进之后,更名人瑞,每日里除了和朋从谈笑之外,静坐在贯华堂内,读书著述为务。
读书著述为务是书生之志也是书生之噩。
金圣叹少年时参加乡试,考题是:西子来矣。提笔写:开东城也西子不来;开南城也西子不来,开西城也西子来矣,吾乃喜见此美人矣……考官阅卷大怒,在考卷上批到:美人来矣,可惜你一个秀才丢矣!
其后虽一考再考,不忘戏谑之心,终遭逐黜。金圣叹说:“今日可还我自由身矣。”有人问“自由身”三字出于何书,他说:酒边多见自由身,张籍诗也。忙闲皆是自由身,司空图诗也。世间难得自由身,罗隐诗也。无荣无辱自由身,寇准诗也。三山虽好在,惜取自由身,朱子诗也。
自由身后,金圣叹落得超脱落得自在,访友诗云:
访君无一事,不遇亦悠然。
野菜绕门出,小虫当户悬。
昼厨寒有鬼,童子倨如仙。
我亦便归去,关窗独自眠。
心境闲适,恬然而自足。
袁枚《随园诗话》卷一第七则,论及金圣叹,说他好批小说,人多薄之。然其《宿野庙》一诗清绝:
众响渐已寂,虫于佛面飞。
半窗关夜雨,四壁挂僧衣。
佛面、虫子、半夜雨、僧衣四壁,寂寞入骨秋意也入骨。暮秋时节穿过一弦月亮门走进小庙,花树微茫,朱栏寂寞,水榭无语,虫子在佛像前飞舞,施施然近身拜佛,窗外天阴欲雨……《随园诗话》持论,聊备一格。古人轻小说,重诗文,怪不得袁枚偏见。金圣叹的见识与性情实则多在批注小说上。《贯华堂第五才子书水浒传》仔细看了,得了纵横家与兵家的法则,比李卓吾的评点高出不止一头。金圣叹解衣盘礴,谈笑间处处是机锋,李卓吾到底拘谨。
李卓吾是一个学者,对人世还有迂腐的见解。金圣叹也迂腐,但他了解生活,活泼泼的心性与鲜淋淋的才华突破了学问的桎梏。
金圣叹将《水浒传》中受招安、征战方腊等内容删去,增入卢俊义一梦,梦想梁山头领悉被嵇叔夜捕杀,虽损了原作的完整,有人觉得“昏庸得可以”,到底有独到之见,割股去瘤,非常人所能为也。
金圣叹删《水浒传》也删《西厢记》。金批本砍掉了第五本,以“惊梦”终结全篇,使大团圆的结局变成震撼人心的悲剧,眼界实在高人一等。
金圣叹评庄子、屈原、司马迁、杜甫、施耐庵、王实甫,神游千古,心心相映,其间自浇块垒,常有沉痛处。更难得有文人气,有兵家气,亦不乏谋略家的眼光,把玩、俯瞰、纵览。“吾特悲读者之精神不生,将作用之意思尽没,不知心苦,实负良工,故不辞不敏,而有此批也。”金圣叹此语锵锵。
金圣叹好以曾点自居。曾点之行迹,《论语》有零星记录。有一回,孔子让学生各言其志,子路、冉有、公西华各有一番功业,曾点在一旁鼓瑟,余音方了,方才说道:暮春时节,着春衫,约四五好友,六七少年,至城西沂水沐浴,去抵城中舞雩台,吹风晒日,一路高歌,兴尽而归。孔夫子悠然神往,喟然叹曰:吾从点也。
孔子一生周游列国,以致仕治国为务,并不能与曾点歌咏而归。金圣叹性情疏宕,好闲暇,大半生游荡在水边林下,与酒友痛饮达旦,与诗人则摩诘沉吟,遇武人则耍枪弄剑,遇辩士高谈阔论,遇棋客布局对弈,遇道士谈玄,遇僧人言佛。
周作人早年写作曾受金圣叹影响,林语堂年近不惑仍日见陷没圣叹文风,以致被讥为病亦难治。好在并非恶疾,此病不治无妨。
金圣叹的墓地在苏州,破败萧条,一路前寻如翻阅一本残书。这是多年前的事了。
2018-4-12,北京
也叹金圣叹
车前子
金圣叹的“圣”,我常常看作“剩”的谐音。
金“剩”叹:姓金的这个人有如此才华,却只“剩”叹气的份。
这是不幸,也是大幸,毕竟他叹出的一口气到现在还没消失,剩下点什么。
这是此文题目由来。
我大概十岁左右知道金圣叹这个名字。那时候,擅说《三国》的张国良先生,常来我家与父亲对饮,有一次,张先生微醉,和我说起金圣叹。他说:“弟弟,金圣叹这个人你应该晓得,是个奇人。”说罢,朗声念出一首他的断头诗。这首诗当然伪作,但有人为他作伪,那么,这个人肯定有点名堂。
后来我上小学三四年级,批《水浒传》“只反贪官,不反皇帝”,金圣叹也被露了几回面。
再后来,读到《杜诗解》,方对他有个初步了解。
有关金圣叹的文字,前人当推廖燕《金圣叹先生传》为第一,中有“为人倜傥高奇,俯视一切,好饮酒,善衡文评书,议论皆发前人所未发”这几句。特别“议论皆发前人所未发”这一句,许多年来,一直激励我的诗歌写作。
金圣叹评点过不少书籍,他把《庄子》《离骚》《史记》《杜甫诗》《水浒传》和《西厢记》称为“六才子书”。这“才子”非“才子佳人”的“才子”,含有“人才”之意——是以后龚自珍“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人才”先声。这样称谓,自有痛惜和呼唤的意味。金圣叹正因为从此出发,所以兼容并蓄。当然,也是他本身思想和观念上的杂乱与矛盾。
《史记》与《西厢记》并列,实在大胆,也实在有见识。《西厢记》就是一部情感“史记”,是正史,非野史——并无狎昵。但《庄子》与《杜甫诗》区别实在太大,一出一入。
由此看来,明清时期中国文人的心态最为复杂,不是“出”与“入”所能解脱。做官不成,做隐士也不成,开始实际,或者说现实起来——就做个读书人。只是金圣叹并不安分,评点《离骚》和《水浒传》,不仅仅是两本书的读后感,还是他心路历程。依我看来,除了学术,还有金圣叹的心术:忠臣难做,不如做个叛徒。当然,这叛徒本质上还是一个忠臣。历代忠臣,其实是在忠于他们自己所参与和制定的文化规则。
金圣叹之所以选择这六部书,细细想去,十分微妙。人才每个时代都有,但在不同时代,会成就不同“才干”,如在开明之处,就是俊雄之才。而金圣叹到金圣叹所处的环境,只得一怪为才了。从金圣叹轶事来看,金圣叹时代前后,已是真正的穷途末路,即使有明君,也无济于事。所以,金圣叹的呼唤又有何用?只能作为个人觉醒的梦魇。
金圣叹轶事里,我对他和归庄的关系尤为关注。归庄高士,我曾见过他的一幅墨竹图,如果胸中没有一点气象,画不出来。但恰恰是他极力诋毁金圣叹。这绝不是文人相轻,从中,也能体会到传统文化中的杀机。非一言所能蔽之,到此为止。
金圣叹轶事的高潮诚然是哭庙,但我觉得不是他的精彩之处。因为一个像金圣叹这样的读书人是本不企求什么高潮的,如他自己所言:“斫头最是苦事,不意于无意中得之。”真是无奈。明清两朝,我觉得这两个人物可归于一类,即徐渭和金圣叹。徐渭一生处处“高潮”,却活得很长,这是奇迹。金圣叹才有“高潮”,就被杀了头,这真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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