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我出生在沂蒙山区的沂水县谷崖庄一个穷苦农家。姊妹六个,上有一个比我大三岁的姐姐,往下一个妹妹、三个弟弟,岁数相差都是两岁。从我记事起,山区人们的生活实在太苦,别说是吃饭了,村里连口水井都没有,人们每天早上都提着水桶,拿着舀子到半山腰的小泉眼处排队挨号,一舀子一舀子的把水桶灌满提回家。山上的野菜、杂草、树叶、树皮都被人们弄来吃了,满山遍野光秃秃的。为了生存,村里的人们不得不四处逃荒要饭,甚至卖儿卖女,一家人支离破碎,苦不堪言。
1936年,从农历四月初到九月半头没下过一场透地雨,庄稼颗粒无收。不能等着饿死呀,父母带着我们姊妹六个(最大的12岁,小的1岁),一路逃荒要饭到了寿光县羊角沟。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也是为能让姐姐有口饭吃,把12岁的姐姐卖给了羊角沟一家开盐滩的人家做童养媳。因为姐姐年龄小,人家怕她待不住,特意签订了父母五年不来相认的合约。在那里混了一段日子,父母拿着卖姐姐的钱粮,领着我们姊妹五个,一路要着饭返回了老家。
1941年,又是一个大旱年。这一年,不光是天灾,还有人祸,汉奸、日本鬼子经常进村扫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1942年春天,父母带着我们姊妹五个再次踏上行乞之路。一家人风餐露宿,直奔寿光县羊角沟。一来是父母想念五年多没见面的大姐,一路上,直唠叨:“五年多了,不知她过得咋样啊?婆家人给不给她气吃啊?她已经18岁了,一定长高了吧?她恨不恨爹娘啊?”就这样说着,担心着,泪汪汪地朝姐姐的婆家奔。二来是世道混乱,我已是十五六岁的姑娘了,父母想托姐姐的公公给我找个婆家,有口饭吃,也要上点彩礼,好回家过日子。
大姐的公公人不错,姐夫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大姐对父母虽有点怨恨,还是情不自禁地扑进父母怀里泣不成声,哭诉着:“娘啊!爹啊!我以为您二老再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呢!”父母更是悲喜交集,失声痛哭地说:“孩子!怎么会呢?这五年多来,父母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牵挂你呀!黑夜做梦都在叫着你的名字,大妞!是大妞回来了吗?”我那三个弟弟不知是被我们的哭声吓得,还是见到姐姐高兴得,也都跟着哭起来。连大姐的公公也扑簌扑簌地掉着眼泪。
当听说父母要给我找婆家时,姐姐的公公思索片刻,一下想起了在附近刘家铺子打工的小伙计杜晓亭。他家是滨州杜家的,年方20岁,在铺子里干了两年多了,深得刘老板信任和周边邻居的好评。于是,大姐的公公找了杂货铺的刘老板说明来意,又把父母叫到铺子里做了介绍。刘老板对父母说:“晓亭家里只有一个父亲,家境虽然不怎么宽裕,可这孩子人品好,能写会算,吃苦耐劳,会过日子,跟着他不会受气,吃不了大苦,受不了大罪。您二位做父母的如没什么意见,让晓亭回家趟,把他父亲叫来商量一下,把这门亲事订下来。”
晓亭的父亲很快来到羊角沟,在刘老板和大姐公公的撮合下,杜家给了五匹老粗布(每匹老尺32尺)和点钱作为彩礼。父母对杜家老人说:“老大哥,俺把孩子交给您了!孩子还小,不懂事,让您老多操心了!”杜家老人忙说:“应该的,应该的。”父母临别时,流着泪对我说:“孩子,是爹娘没能力养活你,把你送这么远,你不要怨恨当爹当娘的,要好好听杜家老人的话!过段时间俺会来看你的……”我扑在母亲怀里哭着说:“娘!我懂,这不怨您,这都是穷逼的。你们放心走吧,不过你们要早点来看我,如果他家对我不好,就是要饭吃我也跟您回去,您不能像对姐那样好几年不来呀!”娘俩越说越哭得厉害,难分难舍。最后,父亲一咬牙把我拉开,拖着母亲头也没回就走了。我跟着未来的公公回了杜家,做了大半年的童养媳。
当年中秋节前,滨州籍杂货铺刘老板给杜晓亭支付了所有工钱,对他说:“晓亭啊,你也不小了,也是找了亲的人,老在我这里干也不是那么个理儿,带着这些钱回家成了亲,找个小生意做吧。你在这里待了好几年了,这里的地理和一些海产品你都挺熟的,咱们家离北镇大集那么近,倒不如常来这里购些海产品回去,赶北镇三八大集挣点辛苦钱。来这里购货,我这铺子还是你的落脚处,好歹也有个照应。”晓亭按照刘老板的吩咐,回到了老家。
我和晓亭的婚期订在了农历八月廿八。结婚前的头一天,晓亭把刘老板请来了家。刘老板还特意送上一份厚礼,这更使我们感激不尽。结婚那天,我俩给刘老板敬酒,我眼里含着热泪说:“刘大爷,谢谢您老人家的照顾和关怀,您的恩情俺多咱都不会忘记!”这时,晓亭的泪珠儿吧嗒一下滴在了酒杯中。刘大爷说:“孩子呀,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掉眼泪了?”晓亭说:“刘大爷,我这是高兴的,是被您老人家的心意感动的。”
婚后,晓亭推起了独轮车去羊角沟推鱼虾等海产品,回来赶北镇集贩卖,海产品淡季就推来布匹、杂货,什么得手干什么。这期间,晓亭常常早起一个时辰,腾出点工夫到刘大爷那里看看,顺便将家里种的杂粮、绿豆、小豆、芝麻等给他带点去,遇上天不好,就住在刘大爷的铺子里。刘大爷也常来我家,带点他铺子里像小盆、小碗、针头线脑等东西送给我们,对我们像他自己的孩子一样。刘大爷家有两个女儿,大的和晓亭一样大,小的比我小两岁,还有一个精神不太好的小儿子。他老伴去世后,他也回了老家,我和晓亭常去看他。他老人家去世时,我和晓亭一起去为他送行……
晓亭一直做着小生意,十分辛苦。从北镇到羊角沟,来回三百多里,他起五更,爬半夜,推着小车风里来,雨里去,一路上受苦受累,受惊吓,可他为了这个家从不停歇。由于他的辛劳奔波,家里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两年后,父母来看我了。说是想我,其实是放心不下我,怕我受气,受苦。父母见到我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母亲一把把我拉进怀里哽咽着说:“孩子,父母来晚了,对不住你!这两年你过得好吗?你家里人对你好吗?”我抽搭着安慰父母说:“娘!爹!我过得很好,家里人对我挺好。娘啊,倒是您二老,两年没见,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头发白了,面色也黄了,老了许多。家里的日子还太平吗?好过吗?”父母说:“还是老样子。这次来,俺把你妹妹也带来了,把她留在北镇六街赵家店了,想托店主给她找个婆家安顿下,让她有口饭吃,俺回去了就是拉着你三个弟弟要饭,心里也踏实了,见你挺好,也就放心了。”
在赵家店店主的张罗下,妹妹的婆家找到北镇街以北的郭家集。15岁的妹妹也做了大半年的童养媳后,和妹夫圆了房。父母回去后,不到五年相继去世了。由于生活艰苦,交通不方便,再加上有孩子缠身,我也没回娘家送送二老,为我的终生留下一件无法弥补的憾事……
这些年,我每每回忆起那一节一蔓儿的往事,心里总感到,我的人生之路尽管不那么平坦,但我这个沂蒙山区的穷苦女孩子最终叶落高杜,这是我的命运之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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