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夜过王家安子

1985年，90岁的梁漱溟在书案前。梁漱溟创办的“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1949年，梁漱溟(中)在重庆。

□高军

沂南县王家安子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村，因为抗战时期关联了梁漱溟的一次夜行，留下一段佳话，这个普通的小村平添了一些文化韵味。

王家安子位于沂南县马牧池乡北部的大山下，距离乡驻地牛王庙村10公里。由3个自然村组成，大一些的就叫王家安子，东南半公里处是水连峪，正北是黄草安，人口近千人。村庄东高西低，村东是大山。传说最早立村的为李姓，村里现在虽已无姓李的人，但尚遗留有李家林，年代已无可考，目前能见的尚有明末墓碑。乾隆年间，先是王姓迁入，后又有房姓迁入，至今这两姓人口最多。村名得名于黄草安这个地方的一个尼姑庵，王家人迁入后，随着人口增多形成村落后就取名为王家庵子，后演化为王家安子。黄草安则是因为生长着很多黄草且为尼姑庵所在地，随后跟着王家庵子起名为黄草庵，后因王家庵子变为王家安子，它也变成黄草安。而水连峪处在山峪中，雨季峪中多处瀑布如水帘，开始叫水帘峪，后来慢慢变为水连峪。

日寇侵略中国并且日益深入的时候，梁漱溟随国民政府退至西南的四川。国难当头之际，他并不甘心安处大后方无所事事，从1939年春天开始，梁漱溟和几个朋友、也是他进行乡村建设实验的同事和学生，来到华北、华东敌后游击区，切身了解抗战形势，探求抗敌的方式方法等。在国共两党以及军队的帮助下，从皖北、苏北进入鲁西、鲁南，再到豫北、冀南、晋东南，经太行山，渡黄河而返抵洛阳，然后回到四川。当时，各城市及铁路沿线为日伪军所占据，时时有与敌遭遇的危险，所以，他的行程都安排在乡野山区，有时候一两天都吃不上一顿饭，非常不容易。

1939年夏天的这次行程，梁漱溟的主要目的是考察沂蒙山区的情况，所以在蒙山沂水间停留的时间最长，际遇也最为不平凡。

他刚刚到沂蒙山区，就遇到日寇的六一大扫荡，日军派出大批飞机和地面部队，围追堵截国共两党的抗日指挥机关和部队。6月7日，抗日指挥机关开始转移躲避，第二天，时任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的沈鸿烈派人送信给梁漱溟，告知省政府避敌他迁，让梁漱溟一行自行转移，并派一个班的人照料护送。但梁漱溟考虑得更全面，在10日转移到连崮峪的时候，他就把这些人还了回去，和几个同仁一起，相机而动。

经过几天几夜的露宿生活，19日，梁漱溟一行来到了位于沂水和沂南交界处的南墙峪村，并在老百姓家借住下来。20日，他接到以前的乡村建设同事、供职于山东乡村工作第三政治大队的秦亦文来信，说他们在岱崮附近，并邀请梁漱溟前往一起行动。梁漱溟觉得这样会更安全、方便一些，于是决定前往。

21日早晨5点，天还没有大亮，梁漱溟就起床了，他们对百姓家表示了深深感谢，在这里的两个晚上让他们睡了个安稳觉，疲惫的身体已得到休息，体力也恢复到平常的状态。告别房东，他们向西北方向岱崮而去。可是走出七里多路后，听说夏蔚镇甄家疃（梁漱溟在有关文章中误为“曾家疃”）方向发现日军，他们只好立即停止前进，等待情况的明确。不一会儿那里就传来枪炮声，是日军已经确定无疑，他们只好立即折回南墙峪，隐蔽于山沟内观察情况。不久后枪声又近了一些，他们又赶紧转移到西墙峪。

众人商议后，决定白天在这里充分休息，到晚上利用夜色的掩护再出发，以期安全到达目的地。晚上九点，他们从西墙峪启程上路，向西越过一道高高的山岭，奔向王家安子村。这天是农历的五月初五，是传统的端午节，第二天就是夏至了。他们先走到了王家安子村的水连峪这个自然村，这时上弦月早已落下，夜色很浓。

山坡上、村子周围，一块块突兀的大石头奇形怪状，错落耸立。一段时间以来，众人一直在沂蒙山区辗转，对在石头之间行走已经很习惯。夜风吹来，初夏的风有些清冷。梁漱溟骑着的白马还是不久前新四军司令员彭雪枫将军送给他的，所以，尽管路高低不平，夜色又漆黑，他们骑着马行进还是比较顺当。

当时，刚刚下了一场从19日晚上开始一直延绵到20日午后的大雨。由于前一段时间天气干旱，当地百姓颇苦于旱情严重，这次降雨对庄稼的生长非常有利。水连峪这里由于地表径流高，已然形成一道道大小瀑布，虽然看不太清楚，但落水声时大时小，在寂静的夜里营造出一种特别的意境。梁漱溟一直很是牵挂老百姓的生活，看到落雨后水量这么充足，忍不住向同行的人连连感叹：“大慰农情，大慰农情啊。”

他们向西北转去，不久就到了王家安子，此时已经接近夜里11点，没有任何一家亮灯，老百姓都已经休息。他们的经过偶尔会惹起几声狗叫，但狗吠声过，更显安静。看到这里如此偏僻恬静，梁漱溟想，如果是白天的话可以停留下来考察这个村子的情况，研究乡村在敌后起的变化以及这些变化对于未来大局的影响，并可以将自己对抗战的看法向村民宣说，以此来鼓动、坚定平民大众的意志。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是不可能的，他在马上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出村后，他回头看了一下，又同时为不能考察这个有佛教遗迹的地方感到些许遗憾。这是他来沂蒙山区后，遇到的第一个与佛教有关并因曾有僧尼活动而得名的村庄。

随后他们继续前行，经上峪、下李庄，由佛庄过公路的时候，已是下半夜的三时五十分。第二天到达坡里，八路军特务团团部就驻扎在这里，梁漱溟见到了已担任特务团团长的学生陆升训，忍不住和他说起了路过王家安子的情况。

王家安子之行让梁漱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永远记住了这个村名，多年以后，他还几次提起这个村子和他们经过这个村子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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