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夏立君:创作一定程度上就是拜访童年

夏立君,1962年生于山东沂南县,现居日照。曾任中学教师十余年,赴新疆喀什支边三年,现为日照日报社高级编辑。上世纪80年代始发作品。著有《天堂里的牛栏》《草民康熙》等十多万字小说。出版文集《心中的风景》《时间之箭》《时间的压力》等,曾获得过钟山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等。《时间的压力》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近日,山东省作家夏立君凭借散文集《时间的压力》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该书解读了从先秦屈原到明末清初的夏完淳共9位古人,被认为是一部向中国传统文化致敬的作品。其中开阔雄浑的历史感、哲思境界和人性深度,赢得了评论家的称赞。夏立君称,《时间的压力》是对哺育自己的传统的一种回报,自己虽用文学的表述写古人,但也力争让作品经得住学术眼光的考量。

本报记者张宇

作家梦一寻五十年

从怀揣作家梦到真正成为专业写作者,夏立君用了几十年时间。1962年,夏立君出生于沂南县,一个闭塞的村庄,村里识字的人很少,家里也闻不到什么书香,但他从读初中时就立志当一个作家。

1981年临沂师专毕业后,夏立君做了十余年教师。1997年,他赴新疆支边,在喀什一所学校任副校长,一去就是三年。回忆那段岁月,夏立君说,这次支边对他触动很大,当时他常一个人不断换乘各种车辆,一次次游荡于古老的丝绸之路,一个人望向遥远雄伟的雪峰,一个人行走在见不到人影的沙漠戈壁。那种时空的苍茫和不断的思考与感受,不仅开阔了他的文学视野和人生视野,也让他对国家、民族和文化又有了一些新的观念。

从新疆回来后,夏立君又在媒体行业工作了近20年。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发表作品算起,夏立君创作颇丰,但他对此并不满意,他认为自己的创作“一直处于相当业余、低水平重复的状态”。50岁到来之际,夏立君深感焦虑,他希望能有时间真正安心地从事深度创作,于是他向单位提出申请,开始了专业读写。《时间的压力》就是他此后努力五六年的成果。

追溯夏立君何以投身历史长河中,对话、解读历史人物,大约得从他童年时开始了。他说:“我的文学追求,一开始就与历史阅读兴趣相关。一些很简单的历史读物,就会引起我少年式的苍茫感。这或许就是创作《时间的压力》的远因。创作一定程度上就是拜访童年,让童年成长。”

谈到做老师、媒体人的职业经历和新疆三年的锻炼对自己从事写作的帮助,夏立君称,“写作是必须亮出个体本质的劳作,作品的审美风貌一定是作者个性与文化素养的综合呈现。小说或许能让作者在作品里隐藏或部分隐藏,但散文创作则似乎需要把自己交出。”所以,读者除了从他的散文中感受到开阔、雄浑的历史感和澎湃激情外,更容易被他的哲思境界、细腻情怀和人性深度所感染。于此而言,夏立君似乎不用再焦虑了,因为他写了自己要表达的,且有了知音。

西方哲学助力研读古人

谈起写《时间的压力》的初衷,夏立君称,一是他有着长期埋头读写古人的“远因”,更重要的是,“我把解读传统养育出的杰出古人,当作对抚养自己传统的一种回报。传统确实在回归,但让什么东西回归,警惕什么东西回归,这无疑是时代大课题。反省、警鉴是古史传统。‘反省\’绝不能在历史研读中缺位。对待历史,反省缺失是危险的。”

夏立君说,历史散文领域名家云集,自己虽坚持写作几十年,但总感到有好多东西处在模糊隔膜状态,需要一个成系列的深入读写来打通。“我觉得,完成一个古人系列是不错的途径。但写此系列之初,好多文友都表示疑惑。我有我的自信,若写不出属于我的东西,权当逼自己读书了。”

创作之初,夏立君有个5年计划,即选择20位自先秦至明清的代表性人物,通过深度研读,每三个月左右写一人。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每个人物皆需耗时半年甚至更久,时间少了根本不行。虽然一旦动笔,文章很快就能完成,但从研读到产生写作冲动,却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每每陷入惶惑时,他都需要扩大阅读和思考的范围。“解读司马迁,我必须通读吃透《史记》,一些重要文章不知读了多少遍。读写古人,还要研究从古代到现代,特别是现当代对古人的研究解读。”不仅如此,他还要研读心理学、哲学,如为解读陶渊明等古人,他研读海德格尔的《荷尔德林诗的阐释》,为写李斯、商鞅,他研读福柯的《不正常的人》；阿德勒、费洛姆等人的心理学著作助其解读李白等古人。“没有西方现代哲学、心理学的映照,我所追求的解读境界难以实现。”

夏立君为研读古人下了苦工夫,不仅对中国的文化、历史研究、积累很深,还学习了西方哲学、心理学。他投身于历史长河之中反观自身的勇气,也赢得了评论家们的盛誉,鲁奖散文杂文奖评委、作家穆涛称赞他试图开凿出传统与今天的“人文栈道”。

让作品经住学术考量

《时间的压力》获得鲁迅文学奖后,夏立君给《钟山》主编贾梦玮发过一条短信称“乡巴佬获奖了”。的确,与冯骥才、余秋雨等人相比,长居日照、埋头创作的夏立君并不为广大读者所熟知,但从他对作家梦的执著,对时间的执著和在《时间的压力》上下的苦工夫,大家就会明白,这匹“黑马”杀将出来是有道理的。

因为对古人所有的感受与思考都萌发生成于文本与史实探究之上,五年来夏立君桌上的书换了不知多少茬。五年时间漫长而又转瞬即逝,《时间的压力》虽然书中只解读了9位古人,还不到他当初设想人物的一半,但时间跨度达2000年。夏立君说:“这是一部解读古人、解读昨天之书。因为人是唯一有时间及历史感受与记忆的生灵。若说历史是消逝了的时光,那么也可以说现实就是历史的延伸与成长。”

靠什么打通这千百年的时间距离?夏立君的方法就是真诚地打开自己,把过去、现在乃至未来看作一个大的时间单元,努力理解古人在时间深处的挣扎、奋斗、爱恨情仇,这其中的共通之处就是人性,“人类能用文字记录历史后的这数千年内,人性无实质性变化。”说是解读古人,但不难看出夏立君在历史人物解说中的现实寄托,他关注的仍是当下,“若不是关怀眼下这个世界,又何必叨扰那些长眠者的安宁呢?”

如今再谈创作之苦,似乎都变成了“蜜糖”。数年前,“半老男人”夏立君曾为300年前的一个天才少年夏完淳热泪长流。这件事有时被他当作笑谈,可仔细一琢磨:谁说半老男人就不能有赤子之心?如没有一颗赤子之心,怎能真切感受古人所处时空下承受的压力、他们的爱恨情仇?而没有了这些,即便文章洋洋洒洒多少万言,又能感动几人?如今有多少作家都在创作和书写,但有多少人能如他般付诸如此的心力、心血和深情,的确值得追问一下。问夏立君何以如此较真,他说:“我研读古人追求用文学的方式表达出来,虽然不是学术表达,但要经得住学术眼光的考量。”

创作不因获奖而改变

获鲁迅文学奖后,邀约夏立君的各种活动多了,采访也多了。“能感受到让你时间碎片化的因素比从前更多了,不过不要紧,如果我从前就喜欢热闹,就不会有《时间的压力》。完成了《时间的压力》,抗热闹的能力更强了,获奖的热闹一阵就过去了。”夏立君很清醒,他说:“我的创作成就不高,获得鲁迅文学奖感觉相当意外。奖项本质上是一种奖励、激励,更根本的判断还是要交给读者和时间。获奖对我的创作方向不会有明显改变,但对写作心态会有影响,那就是写出更好的作品,对得住鲁迅精神,对得住这个奖。”夏立君认为,鲁迅有激烈批判传统的一面,也有活在传统中的一面。他们那一代学人,在背负沉重的传统,遭遇西方文化冲击的同时,爆发出了耀眼的光彩。“我想,一个作家当他要写点什么的时候,若能重读、重温鲁迅,起码能使自己的作品免于过分媚俗与浅薄吧。”

几次采访中,能明显感觉到夏立君身上有一种紧迫感,他说,大多数作家的创作黄金期是30到60岁,因自己从50岁才开始专业创作,他期待着自己的黄金创作期能从50岁到65岁,甚至更长点到70岁,用他的话说虽然“有点秋行春令的味道了”,但人有追求并愿意为此而付出努力,尤其对作家而言就是“文学青年”。夏立君说,历史人物散文的写作所费时间已超过了原来的规划,他对接下来的时间进行了调整,“希望自己尽快进入关注现实题材的小说或散文的写作状态。有些作家对题材有较强的稳定性、执著性,有些作家则有较大跳跃性,我应当属于前者。但即使我‘跳跃\’到小说写作中,恐怕也脱不了散文写作中形成的方向与氛围。”由此,是否可以认为,他的写作已进入到了谋人生价值的阶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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