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树·那人

1979年夏，我们马牧池联中首届重点班的学生，一个不落地考上了高中。秋天，我和十几名同学就一同到沂南中学（一中）高中部就读。

怀着朝圣的心情，一走进校园，顿时觉得，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带着不同凡俗的光彩。即便是操场北侧的一小片普通的小白杨，看着也特秀丽文雅、姿态可人。

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爬上湿漉漉的叶片，反射出金色的光芒，早有勤奋的学生在小树下读书了。小树似乎陶醉了，叶片就轻轻地颤动起来。

那个年代，流行一首歌：“沿着校园熟悉的小路\\\\清晨来到树下读书\\\\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也照着身旁这棵小树\\\\亲爱的伙伴亲爱的小树\\\\和我共享阳光雨露\\\\让我们记住这美好时光\\\\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多年来，只要这优美的旋律一响起来，歌词就从我心中自然地冒出来，脑子里随即映现出学校的那片小白杨，想忘都忘不了。

当时，我们的教室虽只是屋顶全部覆了红瓦的平房，但在我眼里已是够气派、够宽敞明亮的。因为，农村里大都是麦秸苫的草房，有一两家新盖的房子，靠檐压了三道瓦，就是很有面子的了。我们那排教室前后，还有几排屋顶是闪亮的琉璃瓦，柔和的月光下，亮汪汪的，很是出彩，不由让少见寡闻的我，产生诸如宫殿啦神仙啦之类的遐想。

教室前后，全是树龄不小的大杨树。炎炎的夏日，有这些大树遮阴，也没有觉得教室里怎样难熬，但是，大杨树给我留下的最为深刻的印象，却不是绿阴。

一个寒假后返校的日子，没料到上天如此“热情”，以一场颇为壮观的春雪来迎接返校的学子。雪片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汹涌连绵，很有势头，像一群淘气的小子在胡乱撕扯棉絮，比赛看谁扔下的多。不见锋芒的雪片成群结伙，热切地扑向大地。后来，不知是那群撕扯棉絮的淘气包玩累了还是结束了比赛，空中清净下来，冰凉的日光像是带了雪花的锋芒，明晃晃地洒向地面。此时，地面已成一面明镜，光滑而耀眼。

和几个提前到校的同学到街上看景。本想拉成一排，相互照应不致摔倒，结果一个倒了，全军覆没。几个女孩子跌坐在溜滑的冰面上，手忙脚乱地扎挣着，半天起不来身，笑得肚子都酸疼酸疼的。街上并无车辆，偶有行人斗胆上得街来，几步便是一个跟斗。街边远远旁观的人，忙转过身去偷笑，只是不想落得个幸灾乐祸的骂名罢了。见此情景，我们几个只好乖乖地缩回校园。

校园中央有条南北向的主道，主道两旁是高高的白杨。道上的师生来来往往，走上去并不滑，想是清扫及时。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正扬着她那粉红的笑脸，手指着头顶上空与几位同事快活地交谈着。顺着他们的目光一抬头，天啊，瑶池有座仙人桥落下来了，还是月宫的琼楼玉宇掉下段围墙啊？只见那树冠本来离得很近的两排白杨树，如今直接搭起手来，在主道上方编织了一条晶莹剔透、美轮美奂的白玉花冠长廊！我惊叹造物主的神奇，搜肠刮肚想找寻贴切的诗句要来赞美，只恨自己不才，无奈向古人求救吧。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少了玲珑与仙气；沉沉海底生珊瑚，历历天上种白榆？唉，肚里也没存几句古诗，差强人意吧！

只为在这美丽的长廊里多流连一会，便站在树下，随意看看教室山墙上模糊不清的黑板报。学校里有在黑板报上登载本校学生优秀作文的传统，入校不久，也许是鼓励新生吧，我的一篇作文就上过黑板报。记得是写校园的早晨，还用上了刚学会的一句“Goodmorning”！

一天早读的时候，我突然发觉了同桌的异常，她趴在桌子上侧头瞅着我傻笑。见我停下来疑惑地看她，她就眯了那笑意吟吟的大眼，直向我身后示意。我凝神一听，不由也趴到桌子上，和她一块傻笑起来。原来，后桌的男生正在声情并茂地朗读我的那篇作文。

那时，刚从乡下考到县城中学的我们都很是好学，学习黑板报上的优秀作文也是语文老师倡导的，甚至有许多同学会抄下来。那个时期，男女生极少语言交流，那男生肯定不知道前桌的我就是文章的作者。我俩在那里傻笑不止，后桌两个男生大概觉察到什么，也不出声了。过后，男生应该也破解了谜团，但没有故事发生。因为在故事里，女主角一般花容月貌或清丽脱俗，男主角则剑眉星目兼气宇轩昂。否则，故事有啥可看可读的呢？

平淡的小白杨下，没有故事。那美丽的大芙蓉树下，怎能不留下故事？

那芙蓉树，就立在操场边上。颇为壮观的树冠下的那架双杠，不知经过多少年轻人的攀爬抚摸，早已看不出本色，却让人感觉像那棵根深叶茂的大树一样，深深扎下了根，牢固成不容置疑的样子。

一天夜里，听得宿舍里没了动静，我就按照白天的约定，和新结识的好同学山妹悄悄溜出宿舍。月光如水，校园静寂。我俩脚步轻快地来到芙榕树下，白天体育课撑双杠我俩没上去，约好晚上加班操练。

淡淡的芙蓉花香飘散在清凉的空气中，抖擞精神，深吸一口，默念着白日老师教的动作要领，猛一发力——— “啊呀，可好了，你上去了！”

山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压低了声音欢呼着，又学着体育老师的样子说：“再来一次。”

来一试，她也轻松地成功了！我俩意犹未尽，愉快地交谈着，一块上了双杠。玩着玩着，胆子大起来，我用腿弯钩住双杠倒挂下去：“哇，好美呀！山妹，快倒过来！看，看天空。像不像个圆圆的大湖？”

“太像了！水多清啊，星星映在湖底，湖边倒映着树梢和屋顶。湖边的大芙蓉树把大半个身子探向湖面。我们俩像两只野猴倒在芙榕树枝……”

“啊呀，我要掉进湖里了，哈哈哈……”

这一忘情，不觉声音高了，那边有窗口亮了，传来几声咳嗽声，不好，好像惊动了值班老师。我俩忙溜下双杠，小声嬉笑着返回宿舍，约好明晚再去。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不知山妹是否还记得，那个美好的夜晚，那一片澄澈的“天湖”，它可是一直在我心底波光荡漾呢！

多年后，陪同样在这树下读完高中的女儿到山东师范大学老校区报到。迈进泉城这所极具文化底蕴的高校，首先映入我眼帘的，也是那些参天大树。刹那间，我的心里便有了种安妥的感觉。因为，我想到了自己在沂南中学树下那学习生活的美好时光……

那树，就是老师的化身啊！仁厚而无私，谦逊而饱学。我想，在大树的陪伴下，孩子们也一定会健康地成长、快乐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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