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小院

宋玉晓

自小到大，最开心的事就是从那条松柏马路拐进姥姥住的小巷。巷子边上长着一些野草，还会有小水沟，那是住户家平时的排水，还有雨水，并不是很脏。小时的我会停下蹲在水沟边，仔细看，希望会看见小鱼小蝌蚪什么的小生物。。等我稍大就不会驻足，但是还是会边走边向两边看，这成了习惯。

第一个拐角那个大黑木门，就是姥姥家。门上面还有两个大铜门环，我一般直接推门而入，同时大喊着“姥姥，姥姥我来了”。这时，姥姥会带着她的老花镜，在看一本某个英雄传，或者在屋里下着军棋。听到我的动静，就会放下手里的活，推开堂屋的大门，瘦小的脸上笑出了花。

姥姥喜欢戴一顶薄的圆形护士帽，淡蓝色的，看起来很舒服。姥姥当过会计，她1930年代出生，属于自学成材。

我迎着姥姥的笑就进了堂屋。放下行李，我拿出从临沂带来的酥皮豆沙月饼，姥姥喜欢吃。打招呼的工夫，我已在屋里转了一圈，看看大方桌上的电视，然后去姥姥那个大床上坐一坐，然后我就出去上了院子。

这个院子承载着我童年所有的记忆。没上学之前，我一直跟着姥姥生活。上学后，每年放寒暑假，我也都会来住一段时间，直到姥姥去世。院子东边开了一块方正的菜园子，里面种着不少小菜，有一排高高的架子，豆角的藤茎顺着架子爬呀爬，到了季节，就会结出很多长长的豆角，一波接一波，让我们摘也摘不及。豆角的旁边会有几行小青菜，是菠菜或者小白菜，每年都会换不同的菜种。也会有西红柿。西红柿成熟季节，红红的果子摘来伴着白糖，那是我的最爱。菜园的四周，会种上花，有月季几株枸杞还有很多我叫不上名的花草。枸杞果小小的，甚是可爱和美丽，可是自姥姥吃了枸杞果感到不舒服，有中毒的症状后，枸杞就被拔掉了，怕伤着孩子。在西边有一棵小桃树，一棵小杏树，墙边有棵芙蓉树。芙蓉树的花很漂亮，淡淡的香，夏天的芙蓉花，飘下来的样子像个穿着裙子的女儿，舞着旋着，毛茸茸的轻盈极了。芙蓉树也是我很早的记忆了，后来因为靠着厕所很近，整修厕所时给砍了。

菜园的西北角有个压水井，在没通自来水的时候就是这口水井带来了这院子里所有的生机。有了自来水，而压水井依然承担着洗衣浇菜之用。晒水洗澡，也是我们的乐趣。在靠近堂屋和西屋的地方种了一棵梧桐树，这梧桐树一直伴着我长大。我成年了，它也长成了一株大树，枝叶繁茂，比房子高好多，树荫盖了半个院子。

每年夏天，我和姥姥都会在梧桐树下乘凉。搬个小马扎坐着，摆一盘军棋，祖孙俩大杀几局。姥姥身边放着烟，下得起劲时，姥姥就会点上一支抽着，满脸是笑。军棋，我自然是下不过姥姥的，就经常耍赖，姥姥也不会轻易让我，而是故意逗我几句，而我明知自己无理却也有恃无恐地把棋子胡乱一摸，说不算不算再来一局。姥姥经常会笑出眼泪，就这样闹着赖着玩到中午。中午天气太热，就会吃过饭准备午睡。但我基本是睡不着的，总是琢磨着如何玩耍。如果表哥和表弟都在，我们三个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就一刻也不会闲的。

表哥常带我们去河边捞鱼。就在姥姥午睡的空里，我们几个小孩越过马路去到西边另一个村的水塘，摘苍耳、逮蚂蚱、用自制的工具钓鱼，还会在路过的垃圾场搜寻火柴盒。

有时舅舅妗子都会来姥姥家吃晚饭。他们忙完了一天的工作，过来接孩子，顺便吃晚饭。晚上的风变得凉爽起来，姥姥会在院里摆上方桌，做上几个清爽的小菜等着舅舅他们。姥姥爱吃小黄鲫子鱼。这种鱼刺很多，所以要煎得酥一些，卷进煎饼，再来一根嫩嫩的蒜薹，大大一口下去，那个香那个鲜无法形容，觉得舌头都要咽下去了。

二舅做饭的手艺很好，一般只要他在就是大厨，大舅妈二厨，而作为大姐的我妈却对厨艺毫无研究。一般我妈回娘家，就是牌局、饭局、逛大集局、干姊妹局，总是风风火火地沉浸在自己丰富多彩的生活里，极少跟姥姥静静呆上一会。晚饭后，大家就陆陆续续回家了，只留姥姥和我。姥姥会把屋里的折叠弹簧床搬出来支上，让我躺上去。姥姥点上蚊香手里还得拿着扇子时刻准备打蚊子。蚊香慢慢地燃着，香味淡淡地飘着，而我就躺在小床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姥姥不躺，她坐在床边和我聊着，用扇子一会给我扇扇，一会打打自己身上。偶尔，会有吃完晚饭来玩的爷爷奶奶说，外孙女又来了。姥姥就说笑，嗯，来了，外甥外甥破盖顶，疼了白疼的。

晚风吹过夜里的梧桐树，枝叶摇曳，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就像有仙女要来。

那年，大学三年级上学期实习，我跑回了姥姥家。姥姥给找了一份财务记账的实习工作，其实就是帮一位兼职了几个小厂财务的大叔记账、做凭证。因为学过，而且都是小厂子，我学得快，每天也不过用两个小时就做完了，其他时间就是在家陪着姥姥。姥姥也是老会计，就把算盘的小九九也交给了我。那年秋天冬天我一直在姥姥家。过年我就回临沂了，等到大年初二再跟着妈妈一起回姥姥家。年对于姥姥来说是最高兴的，因为孩子都回家了，小舅舅一家也从青岛回来了。全家都聚齐了，寒冷的冬天的小院变得温暖热闹起来。舅舅们都建议让我妈妈一家回来一起过年，但是因为老辈有说法，说闺女不能在娘家过年，对儿子不好。所以姥姥坚持不让妈妈回娘家过年，只等到初二回娘家的习俗再回。妈妈回来，一般妈妈的干姊妹都会来姥姥家聚，堂屋摆上两个桌子，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孩子一桌，大人一桌。这时候的姥姥格外高兴，会喝上两盅酒。吃完了团圆饭，桌子并不撤，闲下来的人来两桌牌局，不打牌的就搭伙去串门子，孩子在一起互相玩着，也会出去买个鞭炮，在院子里放花放炮。北方的冬天很冷，北方的小院暖着人暖着心，却一点也不冰冷。

我开学走了后，小院又剩下姥姥一个人，她时常跟舅妈说，我睡着睡着觉就觉得晓儿在里屋，我就叫她，起来一看，想起来孩子上学走了，心里不得劲。想不到，我陪了姥姥大半年，却让她更加想念我，更加寂寞了。后来我又考上本科，再上了两年。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姥姥那里。在我大四那年寒假，我早早就去了姥姥家。临近过年，姥姥脾气突然变得坏起来，动不动就发火，不过不冲着我们孩子，而是会摔不好用的剪刀什么的，边摔打边咕囔。我准备回家过年的时候，姥姥就跟妈妈说，让晓在这里过年吧，到夏天毕业了就工作了，以后没有寒暑假了。妈妈征求我的意见，可我还是觉得回家过年比较好，过了年几天初二就又回来了。妈妈给姥姥说了，姥姥就生气了，把妈妈数落一顿，说让闺女陪我过个年你就不舍得了。妈妈来接我的时候，姥姥发了脾气，把我的行李和妈妈一起赶出门，我没见过姥姥发这么大的脾气。

其实我们都不知道，姥姥最疼我，那年她想强行留我过年，可能是自己早有了预兆。过了年春天，姥姥身体就开始不好，一直身体疼，查出了肺癌，那年姥姥73岁。我上班后，打电话给姥姥，一直是舅妈接电话，说姥姥睡着了。后来我知道是姥姥疼得根本接不了电话。那年的年，姥姥最终没有过完，腊月底姥姥去世了。

姥姥葬礼后，我再也没有回过姥姥的院子。听说，屋子租出去了，还又加盖了几间，小院的杏树，桃树都在，只是梧桐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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