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下舌尖 又上心间

“回家想吃点啥？”这是每次儿子休假回来之前我总是忍不住要问的第一句话。而儿子的回答也总是那一句“家里的啥都想吃，都好吃”。回答简单，从未有所改变。每当此时，我的心里都会五味杂陈，鼻子酸酸的，心疼儿子，却也无奈。

“最想吃点啥？”再问，儿子的回答便具体了许多，常会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细数给我听：“先喝向城羊肉汤，再喝临沂三合糁，还有徐氏塌煎饼、朗公寺的老公鸡、老妈包的三鲜饺……妈，我的手不够数了，我掰着脚丫子继续数给您听。”“去去去，没个正形儿。”儿子如数家珍，我却泪光点点。我知道，那是儿子对老家味道的渴望。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在儿子的心里是否有过纠结，但儿子对老家所有美食近乎颠狂的热爱似乎无以复加，以至于休假结束，儿子还会念念叨叨地数落着：这次回来时间有点仓促，我还有啥啥啥没来得及去好好品味，下次回来定要饱餐一顿。

于是，向城羊肉汤，成为儿子每次休假回来后的第一顿大餐的首选。“好喝吧？多喝点！”儿子一副贪婪的吃相，哪里顾得上回答我那毫无意义的问题。我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在吃饭，总是没话找话地问儿子，为什么喜欢喝这里的羊肉汤。吃饱喝足，儿子似乎才想起我的问题：“反正就是喜欢，也没有什么理由。”儿子的回答总会触动内心深处那最柔软的地方。是呀，喜欢还需要理由么！忽然想起“舌尖上的中国”中有句经典的道白：千百年来，食物就这样随着人们的脚步，不停迁徙，不断流变，无论脚步走多远，在人的脑海中，只有故乡的味道熟悉而顽固，他就像一个味觉定位系统，一头锁定了千里之外的异地，一头则永远牵绊着记忆深处的故乡。

儿子在北方长大，去了深圳工作，对于儿子来说，这区域间形成的最大差异就是饮食问题。儿子从小就不喜欢吃米饭，大学时寒暑假回来总抱怨学校餐厅米饭多、面食少。而如今，单位餐厅里的主食清一色的米饭，一日三餐也不带换样儿的。平日里喜欢吃的塌煎饼、水煎包、横山烧饼、豆腐脑等，现在统统成了奢望。而南方的什么砂锅粥、酸汤鱼、过桥米线、螺蛳粉……不是不好吃，而是吃不惯。饮食成了儿子每天都要面对的一大难题。因此，儿子每次回来，“吃点啥”也就成了我们全家人的一个“研究课题”。既想让儿子吃好，又希望能满足儿子的最大愿望。于是，在荤素搭配与营养健康之间，我们常常是最大化地满足儿子味蕾对食物的精挑细选。因此，去向城喝羊肉汤，完成儿子的这第一大愿望，就成为我家的一项“国际惯例”，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夏天伏羊一碗汤，不用神医开药方。”据说此法能“以热治热，发汗排毒”。兰陵人对羊肉汤的喜欢，传说可以追溯到尧舜时期。向城镇位于兰陵县城西约十公里，鄫国故城遗址就坐落在这青山如黛、灵气四溢的地方。

辉煌的过去见证了向城小镇的飞速发展，悠久的历史，则凝练出了向城羊肉汤的肥美与厚实的老味道。一代又一代，淳朴的向城人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不断演绎着做工精细、配料考究的“全羊宴”。

整个羊体各个不同的部位，在老匠人“烹、炒、炸、炖、蒸”的炮制中，不断尝试着寻求味道转化的灵感。一道道散发着不膻不腻、脆嫩爽鲜、食之可口的人间美味，盛在或碗或盘或盆中，让精致与粗犷相互碰撞，诠释着向城人对古老食物的充分理解与敬重。一勺辣椒油，几滴老陈醋，再撒上数片香菜叶，足以让一碗浓浓的羊肉汤汁散发出更为诱人的味道。才下舌尖，又上心间。这就是向城羊肉汤史诗般的记忆。

向城羊肉汤不仅为当地人所喜欢，近年来更是名声大噪，慕名而来的外地人常常络绎不绝。或者三五成群乘兴而至，或者拖家带口组团而来。远的不说，就说我家外地的亲戚吧，只要有人来，必定全家人倾巢而出，驱车前往。或点上一桌全羊宴，或来一碗羊肉汤，让辣椒油和香菜叶在羊肉汤中四散开来，香味四溢，就连家里那几个对食物总是挑三拣四的偏食娃，也会吃到肚大腰圆。

如果说，儿子离家后喜欢喝向城羊肉汤的愿望，成为我心头一首略带伤感的歌曲，而2002年的夏天，我大舅第一次从台湾回到大陆探亲，第一次喝到向城羊肉汤时的情景，则成为这首歌最为悲壮的副歌部分。

记得老妈在她的一篇《我的故事》中写道：“解放前，25岁的大哥就跟随我大舅黄体润去了台湾，以至于很多年都杳无音讯。在那战争逃亡的年代里，没有谁能预知未来。大哥这一走就如同人间蒸发般地消失了近40年。在这特殊的40年里，我不知道我的父辈心里承受了多大的痛。就连我们兄妹三人也从未在任何人跟前提起过‘大哥’二字。相信早年我们对大哥的思念就如同国家机密般被我们家的每一个人深深地藏在了心底。”老妈的这段话中的“大哥”就是我的大舅。最初读到这段话，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只是觉得老妈淡淡的忧伤中，带着对亲人的无限思念。

2002年的夏天，我大舅终于回到了阔别五十余载的老家，并辗转来到了兰陵。大舅喜欢喝羊肉汤，到向城喝羊肉汤，成为大舅此行不二的选择。那次，我大舅第一次喝到了最为醇厚的老味道。不知是老味道触动了大舅内心深处的那份渴望，还是亲人间突然的团聚让大舅百感交集，一碗羊肉汤，半个芝麻饼，数滴老陈醋，少许辣椒油，居然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几度哽咽、泪流满面。

多少年过去，我们亦无法预知未来。那饱经沧桑的两行泪折射着简单而又不失厚重的滋味与情怀，像一曲千回百转的经典老歌，悠扬婉转的曲调中诉说着抹不去的情味与记忆。又像那碗热气腾腾的向城羊肉汤，传承的是古老的工艺，散发的却永远是那古老工艺炮制出的醇厚的味道。无论是哪种滋味与情怀，在这一汤一饭的回味中，拴住的是那颗颗味蕾最初的记忆与终究难以摆脱的味蕾依赖，而在这一汤一饭中，盛不下的却永远都是内心深处的那份亲情、乡情、故土情。

是思乡，是怀旧，更是留恋童年的老味道。无论何年何月，无论身在何方，无需记起，却如影随形……

郭鸿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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