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2017年深冬的一个清晨,当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母亲悄无声息地走了。只对我姐姐说了一句“你去睡吧,不用管我了。”然后就躺下睡了,永远地睡着了。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走的时候也不想给儿女添一点麻烦。
我仿佛看见母亲迎着朝阳匆匆离去的背影,深冬的风,撩起母亲的白发,飘扬在天空里。母亲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好像要飞起来,卷起一片尘沙。母亲的身影消失在尘沙里……
母亲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旧式农村妇女。她没念过一天书,大字不识一个,也不懂一些大道理。母亲所受的唯一教育就是生活的艰辛和磨难,最大的理想就是子女都能长大成人、有出息。苦难磨练了母亲的意志,母亲就像家乡瘠薄的山坡上长出的腊条,即使腰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也不会折断,总是一次次顽强地挺起来。
母亲上世纪30年代出生在东港区西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当地土匪横行,最大的土匪头子是盘踞在石沟崖的朱信斋。母亲11岁那年,我姥爷被土匪害死了,大舅、二舅跑到东北躲起来了。母亲和我姥姥在家靠纺线、卖线过日子。姥姥在家纺线,母亲就去赶集卖线。冬天,母亲赤脚趟河到黄墩子卖线,脚踩在冰凌上,被划出一道道血口子。晚上回到家里,姥姥把母亲的脚抱在怀里一边暖着,一边用锅底灰搽在伤口。姥姥的泪水簌簌地落下来,滴在母亲的脚上。母亲总是说:“娘,我不疼,别难过。”有时光靠卖线不能维持生计,母亲就和姥姥去外村要饭。晚上蜷缩在人家门楼子底下,遇上好人,就给端一碗热粥,还给抱一捆玉米秸子挡挡风寒;遇上心肠不好的,就会放出狗来咬。母亲经常挽起裤腿让我看小腿的伤疤。
母亲和姥姥相依度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终于等到了解放。媒婆把我母亲说给了我爹。过门后,连一间草房子也没有。母亲就和父亲打石头、脱坯自己盖房,父亲累得实在不行,坐在石头上哭。母亲就劝父亲:“这会儿苦点累点算什么?盖起屋来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暑往寒来,父亲和母亲身上脱了一层皮,手上的泡磨破了,又变成一个个坚硬的老茧,终于盖起了5间土坯房,有了自己的家。
母亲就在这5间土坯房里,一共生了8个孩子,有6个孩子长大成人,两个孩子夭折。我的一个姐姐是在七八岁时夭折的,父亲用一张破苇席捆绑了一下,背到村东的舍林埋了。此后的日子里,母亲常在深夜半梦半醒中听到那稚嫩的小手在门外划门的声音,还听到那熟悉的喊“娘”的声音。不到半年光景,母亲乌黑的头发生出了一缕缕银丝,眼睛也总是红红的。
我的印象中,母亲总有干不完的活,连我们吃饭的时候她都在忙,母亲似乎从来没有和我们同桌吃过饭。我家人口多,每当做好饭,我们兄弟姐妹早在桌子周围满满地坐了一圈。母亲给我们每个人舀上饭,就又忙别的去了。或提一大桶猪食去喂猪,或端着盆去喂鸡。等忙完了回来刚坐下擦擦额头的汗,我们已把锅里的饭吃完了。母亲就提起燎壶的水倒在锅里涮一下,把剩菜汤舀在碗里,泡着煎饼填饱肚子。有时候,父亲催促母亲:“一块吃吧,饭凉了。”母亲总是说:“我不饿。”有时候做点好吃的,如熬个鸡蛋汤、煎条鱼,父亲让母亲吃,母亲总是说:“腥乎乎的,我不愿吃。”长大了我才知道,母亲哪是不愿吃?她是舍不得吃。由于长期吃剩饭剩菜,母亲落下了胃病,喝点凉水、吃点凉东西就胃疼。有时疼得汗珠子滚下来,也不让我们去拿药。总是说:“留着钱给老大拿药吧”或“留着钱给老三买铅笔吧”。母亲说,她拿一次药的钱能给我买好几支铅笔,一个学期就够用了。
由于营养不良,我们弟兄几个身体都不好。那年,大哥得了哮喘,一犯病,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脯一鼓一鼓的,脸都憋成了紫色。那时缺医少药,我大伯虽是赤脚医生,也没有很好的办法。父亲坐在灶前整天愁眉不展,母亲则守在大哥的床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老天爷,你让我去替孩子受这份罪吧!”谁知大哥的病还没好,二哥又得了气管炎,真是雪上加霜。有时候床上同时躺着两个病人,别说没钱拿药,就是有钱也拿不到药。村里药房一个月只有两盒青霉素,不到月底早早就用完了。有时只剩一支药,给大哥用了,二哥就没有了,等什么时候来药了,再给二哥用。那些日子感到过得特别缓慢,整个家里都被愁云笼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
晚上吃完饭,忙完其他家务,母亲便一个人坐在煤油灯下给我们做鞋或缝棉衣。衲几针鞋底,母亲就会把针尖在头皮上磨一下。这时我就会看见母亲的头上又添了不少白发。母亲一边衲着鞋底,一边自责道:“娘上辈子不知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老天爷是让娘来还债的,要不怎么会把所有的苦难都压到娘身上呢?”这时母亲就会回忆起小时候所受过的罪。母亲说:“吃苦受罪都不怕,怕的是人没有骨气。冻死迎风
站,饿死不低头,不是自己的东西,就是烂在地里也不能拿。”母亲继续说:“人还要有良心,你在困难的时候人家给你一碗粥,到任何时候也不能忘了人家。”母亲边说边用针拨一下灯花,这时我们的思想也被拨亮了。
那几年,父亲和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奔波在寻医问药的路上。有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只好去求仙拜佛。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樱桃和桑葚子树,每到春天,树上结满了樱桃和桑葚,我就爬上去摘樱桃和桑葚子吃。有一天,一个风水先生来到我家,说这棵樱桃和桑葚子树破坏了我家的运气,必须砍掉。风水先生刚走,父亲就把两棵树砍了,也砍掉了我童年唯一的乐趣所在。后来终于打听到莒南县十字路镇有个老中医治疗哮喘有妙方,父母先领着大哥去看了,拿来药吃上,不长时间就有了效果。然后又拿来给二哥吃上,也一天一天好起来。再后来就改革开放了,父亲靠修自行车、拖拉机、摩托车,生活一天天好起来,家里能经常吃上猪肉和鸡蛋了,大哥、二哥的病也就没再犯。又过了几年,父母给大哥、二哥、四弟都盖起了瓦房,娶上了媳妇。又把老房子翻盖了一下。母亲说:“这是留给老三的,在外闯荡一辈子,老了回来也得有个窝。”母亲把我培养成大学生,还要惦记着给我留个“窝”。但母亲您想到没有,当您在的时候,您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如今您不在了,我到哪里去找我的家?
母亲,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我夜夜梦见您走在寒风中,那匆匆的背影……
我忘不了您给我缝制的旧式棉袄棉裤,针脚又细又密,还带着您的体温,穿在身上又软又暖和,整个冬天都不怕冷!
忘不了过年您做的发糕又松又软,吃一口,甜在嘴里,福到心头;您做的黄腾腾的米酒又酸又甜,喝一口,暖遍全身!
忘不了念初中的时候,我在邻村上晚自习,您坐在院子里数着天上的星星等我回来,一遍遍爬上院墙眺望我回来的方向,我不回来您从不睡觉。
忘不了我考上大学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您笑得一天都没合上嘴。第二天您就扯布给我做衣裳。您做的白衬衣,虽然后来小了点,但一直穿到大学毕业。
忘不了参加工作后,每当我遇到不顺心的事,只要回家待上一天,哪怕只有一个小时,您的话语、您的笑容,总能抚平我的心灵,然后我像充了电一样又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忘不了您的身体日渐老态龙钟,每次回家您都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炕沿上,您日渐浑浊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是无尽的母子情。再后来,您就只重复着一句话:“你的头发都白了,我也该走了……”
但没想到,您走得竟这样匆忙,儿子连最后见您一面、说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
安息吧,母亲!愿您的来世再也不会受这许多苦难;愿您的灵魂化作一片白云,自由自在地飘荡在故乡的上空,让我抬起头就能望见您的影姿;愿您的灵魂化作一片皎洁的月光,永远照在我的床前、照进我的梦乡……我的思念、我的忧伤会像村前那条小河的流水一样,日夜不停地从春流到秋、从夏流到冬,终有一天,会流进您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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