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养路女工的故事

张应龙

天依旧蓝，人已暮年。岁月刻下的印迹都深藏在记忆里。那些在养护岗位上坚守的人，一直在记忆的深处，任时光也无法磨灭。

我是一名养路工，1998年退休。30多年前的杨家岭道班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山沟里，夏秋时节，早晨云雾弥漫，晚间夜莺啼鸣，宛如幽谷里的寺院，清静而寂寥。那时道班养护的全是砂砾路，刘大姐和张大姐负责伙食，其余16男5女全部从早晨8时动身，坐上手扶拖拉机，上路铺砂、处治翻浆、清理边沟，中午随便吃些干粮，直到太阳落山才进道班。晚间在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大家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倒也自在。这里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在公路上只能见到拖拉机和三轮摩托车，大家两三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想家的时候只能写信，信由办伙食的李师傅带到50公里以外的县城邮寄。1985年秋天，我们道班分来了一名中专生，她叫夏芸，外地人，20出头，说起话来彬彬有礼，活泼可爱，讨人喜欢。她成了我们这里最年轻、最有文化的一个，大家都叫她小夏。

小夏是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她勤劳俭朴，除了在路上做统计工作外，扫路、挖沙、修边沟样样都来。尤其是吃过晚饭后，大家坐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听她唱歌，辛苦一天的疲劳在欢笑声中悄然而去，渐渐地，她成了我们的“明星”。

时光如水，岁月如歌。不经意间4年过去了，小夏已是道班的骨干，也是我们学习新知识的老师，在她的带领下，我们道班连续3年被评为模范道班。而小夏也从一个活泼可爱的大闺女成为一个有2岁多孩子萌萌的母亲。然而小夏渐渐地变得沉默了。她丈夫时常出差，女儿只好由她自己带着，住在道班的一间宿舍里。记得小夏结婚时，就她哥哥一个人来了，父母因路途遥远没有来，而我们这里有个讲究，女儿出嫁至少得有8个人陪送，要不会被人瞧不起的。我们道班选了7个人做了小夏的“娘家人”。自从结婚后，小夏因工作、生活上的繁忙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听小夏说，她时常在梦里见到母亲……1990年，组织上准备把小夏调到机关管理岗位上。可小夏习惯了这深山里的一草一木，习惯了风吹日晒，习惯了和大家在一起，她婉言谢绝了组织上的调动。小夏说：“我们管养的路段现在正在规划改建，到那时，这条崎岖砂路将被笔直而宽敞的沥青大道所替代，而养护沥青路的难度将不断加大，在新工艺、新技术的应用方面需要更多的专业技术人员，将来的养路工作会更加精彩，使命更加光荣，我要耐心等待这天的到来，到那时，我会每年都去老家看望父母。”大家听了都在摇头，说她真傻！

很快到了来年3月，春暖花开，万象更新，正当小夏对工作和生活充满信心的时候，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她的丈夫背叛了她，他的眼里再也容不下这个整天被风吹日晒的“乡下傻女人”。小夏哭了，想到了对父母的愧疚，想到了孤身一人在外打拼的艰辛，爱与恨、对与错纠结在一起，让她几乎崩溃，她坚强地挺过来了。1991年的下半年，6岁的萌萌被送到了杨家岭小学读书。三个年级总共14名学生挤在一间教室，只有一位老师。学校正好在我们上下班经过的村子里，大家都负起了接送萌萌的责任。而小夏变得沉默了，面色蜡黄，在工作上却更加卖力了。大家都坚信她是个坚强的人，那动听的歌声还会在这寂静的大山里响起……然而事与愿违，年底，单位组织体检，小夏拿到一张肝癌晚期的“死亡通知书”。

时间永远停在了1992年8月13日，一个活泼、上进、勤劳的女人，带着无限的遗憾离开了人世。那一天下着沥沥细雨，小萌萌幼稚地问刘大姐：“大姨，妈妈睡着了，什么时候醒来哦，她还要教我写作业……”任凭小萌萌怎样追问、怎样摇她，刘姐像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突然间，随着一声撕肝裂肺的吼叫，刘姐发疯般举起墙角的泡菜缸砸向地面，把缸摔得粉碎，接着一骨碌坐在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看着刘姐，大家也放声痛哭起来。班长老吴紧紧抓住小萌萌的双手，流着泪说：“萌萌，你的妈妈过些时间会回来的，舅舅、大姨会照顾你的。”

小夏走了，小萌萌被爷爷奶奶接走了。我们把小夏葬在了距道班2公里左右的荒地中，每年的清明节我们都要去给她扫墓。后来，道班又分来了好几名年轻人，我们这帮坚守的老工人也接二连三地退休了。

人寿几何？逝如朝霞，转眼又是一个春天。怀着对往事的追忆，在儿子的陪伴下，我们驱车重走了当年管养的路，还有坚守过的杨家岭道班。正像小夏说的一样，我们养护的那段崎岖山路早已废弃了，替代它的是平整、宽阔的沥青大道。我们道班早已搬迁到10公里外的新修公路旁，宽敞的院子、崭新的办公楼和宿舍楼，各种先进的机械车辆整齐地停放在车棚里，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来到旧道班，我在残垣断壁中穿梭，努力寻找往日的印记——大榆树下的欢笑、冒着烟炊的厨房、小夏在破旧的瓦房中逗小萌萌玩……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看着公路上车水马龙的景象，瞧着那没有起点、没有尽头通向各地的公路。假如生命可以重来，不到一天的时间，小夏就能回到她阔别多年、朝思暮想、生她养她的故乡，能够看到在家门口等待她的老母亲……回来的路上，我的心一直不能平静，那一夜彻夜难眠，我想正因为有了像小夏一样的公路人的坚守，现在公路交通才变得如此通畅，我想小夏地下有知，应该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的。

（作者单位临夏公路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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