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墩峡放歌 （一） ◇马春芳

六月的早晨，天还没有亮，法土麦听见阿妈咳嗽的声音，她已经醒了。

她希望天赶快大亮，明天是法土麦初中毕业后，到大墩峡代阿妈出工的第一天。想到她可以到大墩峡里挣钱，帮妈妈分担家务，她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和莫名的兴奋。是啊！她才十五岁，她那年轻的心里生活充满阳光，充满梦幻般的希望。

这是她第一次去峡里劳动，怀着美好的心愿，想到能帮阿妈分担家务，她在梦里也偷偷地笑了。她是家中的老大，弟弟妹妹都很小，阿妈背着弟弟，做着家里的家务活。为了去峡里扫路，阿妈接来外婆，让外婆帮忙照看年幼的弟弟，外婆总是唠唠叨叨，面对困苦的日子，母女俩默默地忍受外婆的埋怨，她们依然积极乐观，面带微笑去讨生活。

明天法土麦去峡里扫路，妈妈在家照顾弟弟妹妹，外婆可以回舅舅家，老人离开自己的家，好像是要她的老命，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穷窝”，不管母女怎么劝说，外婆依然归心似箭。明天外婆回家，妈妈就要在家照顾弟弟妹妹，顺便休息。心里想到自己能为妈妈分忧，法土麦满怀希望，异常激动。她觉得今夜的星光，仿佛比她遇到的任何时候都明亮，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一只五彩缤纷的蝴蝶，飞翔在大墩峡的山巅。

初夏的天气微凉，积石山县的保安村庄，在开发大墩峡的几年中，荒野变成捞金场，外地的游客，铺天盖地地涌向原生态的村庄，美丽的大墩峡，在人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迎来了各种形形色色的游客，贫瘠的村庄，悄悄地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年初父亲去新疆务工，来电话说他们绿化戈壁滩。父亲不知道他们家被村里评为建档立卡贫困户，享受各项扶贫政策，母亲也被安排在大墩峡做环卫工人。

早晨四周一片寂静，房屋外的树上麻雀叽叽喳喳的欢叫，邻居家的小黑狗偶尔“汪汪汪——汪汪汪”地叫了几声，又沉静下来，所有的生命仿佛等待黎明的到来，黄土地埂的杂草尖，露珠被清风击落，粉碎在既将落幕的夜的安详里。

静谧的洼底一条银色小溪，玉带般婉转流淌，青浚浚的河水泛起微微的光波，在晨风里漂向远方。

这是一个在大西北随处可见的贫瘠小村子，村里住着三百多人家。村里户户连房，家家相依相靠。窄窄的巷道，人家的门按交通便利等因素开向不同的方向。各户人家栽培着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真是一扇门内，万千风景。

村子不大，两边通公路，四面都通小路。早年栽植在公路两边的柳树、白杨树翠绿挺拔。远远望去，树木像守卫一样，傲然守护村子，使村庄安详而静谧，一片温暖的景象。

著名的大墩静安堡遗址，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完全淡出了村庄的历史。据村子老人介绍，上世纪五十年代，该城堡门上有“积石锁钥”四个大字。静安堡是积石山县辖区内黄河景观文化和民族风情中的一粒遗珠。它处于保安族聚居地保安三庄之一的大墩村，有《史记·夏本纪》记载“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大禹于此完成了惊天动地的治水事业，从此，积石山也名扬天下。村庄向下有著名的“河州二十四关”的第一关——积石雄关。明代以后，这里变成了内地和西域的贸易集散地，集市异常繁荣。据《循化志》载：“明初于州(指河州)置茶马司，此(指积石关)为市易之处，有官军戍守”。大墩村的古城墙，仿佛遗忘的文化古城的一个符号。作为古代重要军事设施，古城墙渐渐退出历史舞台，但在城市文明的记忆链条里，古城墙作为重要一环，是有形的历史遗存。静安堡静默地守着岁月，守着历史，也守护着大墩村的安宁祥和。它像历经风雨摧残的老者，以博大的胸怀，包容世间万象，记录历史变迁中保安族人民的喜怒哀乐。

法土麦听到妈妈进入灶房的声音，默默地爬起来，穿戴整齐，准备吃点早饭后去上班。妈妈给法土麦炒了两个鸡蛋，给弟弟炒了一个，法土麦趁妈妈去取茶叶，偷偷把鸡蛋倒入放在热锅里的弟弟碗里，然后很快吃起馒头。妈妈看见法土麦吃得很扎实，千嘱咐万嘱咐她怎么怎么扫路，不要取下口罩，太阳会晒黑她的皮肤，在人前少说话多做事等等。

环卫工人有的骑着电瓶车，有的步行，浩浩荡荡地一路朝大墩峡挺进。她们谈笑风生，互相热情地打招呼。法土麦是阿伊莎姑姑来叫的，显然妈妈昨天就嘱托了姑姑。她们一路步行，路上索菲亚阿姨询问法土麦妈妈怎么不来，腼腆的法土麦还没回答，阿伊莎姑姑抢着说：“二嫂子阿妈回家里，二嫂今天在家给孩子们洗衣裳。”索菲亚阿姨同情地拍拍法土麦的肩膀说：“法土麦长得真快，都快赶上你阿妈了，有个女儿真好！”“你也和尔萨阿哥生一个”，三姐娜娜笑着逗起索菲亚阿姨。因为索菲亚阿姨生了三个健壮的儿子后做了节育手术，她一直希望有个女儿，女人们常以此取笑她。

一路嘻嘻哈哈的嬉闹，法土麦仔仔细细地解释，和她们一起走向大墩峡，她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瘦小，阿伊莎姑姑悄悄好心地对她说:“我们合伙扫路，你还小，挣着干活会生病”。阿伊莎姑姑紧走几步，贴近法土麦，右手和蔼地拉起法土麦的手，左手拍拍法土麦的肩膀。法土麦摇摇头，羞涩地说：“我一个人能扫，如果妈妈知道我和你合伙扫路，明天妈妈不会让我来怎么办？”阿伊莎姑姑冷不丁被问住了，识趣地笑笑，心里想，我一定要帮帮她，可怜的孩子。

山坡上的放羊娃，在清晨的霞光里，远远看见扫路的人，唱起花儿：“金山银山的八宝山，荡羊娃爱的是草山。十里呀八里地不嫌个远，今个子但看个稀罕。”

法土麦听见这独特的歌声，心里想：是谁这么不知害臊呢？

西北的气候，早穿棉袄午穿薄衫，法土麦穿着毛衣，戴着口罩，手上戴着橡皮手套，竭尽全力扫起路来。她的身影被早晨的阳光拉得很长很长，很快她汗流浃背，阿伊莎姑姑远远的落在法土麦后面。不一会儿，从大墩峡开来洒水车，把飞扬的尘土压在路上，车上的黑麦哥哥大声喊道：“法土麦，你慢点儿，不然等会你没有力气了，路还很长呀！”“嘿嘿嘿！”法土麦冲洒水车笑了笑，会意地挥挥手。的确，法土麦感到力不从心，胳臂和腰又酸又难受，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晨的冷空气，鼻子里冒出的热气化成白雾散在她的睫毛上。慢慢的，她的一双手在相同的节奏中感到麻木。

她想妈妈就是这样每天在太阳的炙烤下、风雨的击打中艰难劳动的。想到妈妈，她的小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她专注地又扫了一段路，累得实在不行，才坐在一颗白杨树下，她才想起，昨晚妈妈给她说，扫路是慢工活，要量力而行，只有分配好时间，均衡运力，她才能坚持到下午。

开始法土麦忘了妈妈的话，她一股脑儿往前冲，生怕自己落在别人后面。休息了一小会法土麦站起来又扫起路，阿伊莎姑姑没有休息，依然不快不慢的在扫路，由于太远她们没有说话。从7点开始，扫路持续了好长时间，阿伊莎姑姑在法土麦停停扫扫好几次后，扫完了她的路。她赶过来，惊讶地发现，法土麦几乎也完成了她的任务。

“法土麦，慢点扫，我会帮你的，你瞧你，满头大汗的。”阿伊莎姑姑怜惜地对法土麦说。

“姑姑，我也要努力扫呀！我不能落后呀！”

阿伊莎姑姑也是满头大汗，笑呵呵地开始扫起法土麦剩下的路，她们扫路的身影渐渐缩小，小到和她们一样大时，她们终于扫完了所有的路，两人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恰好有石头平放在树下，开心地闲聊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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