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还能吃到那碗面，但再也见不到那些人

六月的西安，即便到了晚上，天还是很燥热。又是加班到晚上九点，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下班路上，脑袋发沉，不知不觉走了一条不太常走的路。等缓过神来，已经走了不少，索性就走这条路，看看这路旁最近是否有改变。这一张望，却看到一个在我老家很熟悉的店名“河沿面片”。心里一震，这是哪的河沿面片，不会是老家的吧？

老家是在甘肃一个很普通的县城。我在西安说起她，很多人从没听过。所以，我不太敢确定这家饭店是否与老家有关？

饭店还没关门，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食客，我还是决定走进去看看。刚进店门，我的心里一下豁然了，一看到食客碗里的面片，我知道了，这就是深埋在我记忆中的河沿面片。

尽管早已吃过晚饭，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一碗面，看着墙壁上贴着的面片介绍，里面的临夏，洮河沿——这些再也熟悉不过的字眼，将我的思绪带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那些亲切的场景和人物，那碗铺满羊肉的面片，那份唇齿留香的味道。

洮河是流淌在临夏和定西之间的一条大河，洮河西边，就是老家临夏地界一个叫三甲集的镇子。沿着公路两边开了不少店铺，最多的就是那些清真面馆，都打着相同的招牌——河沿面片。面馆的门口停了很多过往的车辆，面馆里坐满了正在享受或者等待享受美食的人们。

三甲集之所以有很多面馆，与她特殊的地理位置有关。此处刚好是兰州到临夏行程的一半，很多人走到这里，一定要歇歇脚，吃喝休整一番。不知道从何时起，有哪个聪明人在这里开了家河沿面片的面馆，专门卖羊肉面片，味道做的很不错，于是吸引了匆匆旅客在此停歇，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片，再美美地喝杯甜茶，茶饱饭足后继续上路。这家面馆的生意越来越火，于是更多的人开始在这开同样叫河沿面片的面馆，店面也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大，很多被美食吸引的人，也开始特意赶到这里，来吃一碗河沿面片。

对路途中的人来说，河沿面片绝对是旅途中最为期待的一道美食。

河沿面片是地道的临夏面食，面片全是面馆餐厅师傅们手工揪的，面片薄厚适中，非常有韧劲。走进任何一家河沿面馆，你都会看到好几个师傅围在一口大锅前，不停揪着面片，速度飞快，一块块面片从手中飞快坠下，落入翻滚的沸水中。师傅们好像是比赛一般，不一会锅里水面上就铺满了一层洁白的面片。旁边的另一口大炒锅里，师傅们会先将羊肉丁爆炒一番后，再放入粉条、葱末，略炒一下，待面片捞出锅，就着羊肉、粉条翻炒几下，最后添加少许鲜美的羊肉汤，翻炒拌匀，即可出锅，满满地盛到一个个大碗里。

端到食客面前的碗里，面片上面铺一层羊肉片，碗里汤中是劲道的面片，夹着爽口的粉条，再喝一口碗里的羊肉汤，各种美好的感觉，肆意地在口中泛滥。河沿面片分量足，一碗面会让食客腹中满满。同时，在河沿面片餐馆里，给顾客们准备了常见的家常菜，自然少不了搭配有临夏名吃——手抓羊肉。吃饭的顾客太多，吃碗面片往往需要等一段时间，而食客们可以先点几份家常菜，再来一份手抓羊肉，就着蒜瓣和椒盐，大快朵颐一番。面馆通常会有免费提供的茶水，在广河能喝到香浓的春尖茶，当然还可以要三炮台盖碗茶，这是临夏讲究的饮茶之道。在茶碗子里，放上茶叶、桂圆、菊花、葡萄干、小枣、甜杏、枸杞、冰糖等，喝一口甜入心脾，香味无穷。

我的老家虽然在临夏，但跟绝大多数人一样，小时候，我很少有机会吃到临夏的美食。后来我们全家搬迁到了兰州市，父亲有辆货车，每次回老家，走到三甲集临园，准会停下车来，请大家吃河沿面片。没想到自第一口吃到河沿面片后，今后这便成了我长久思念的味道。

筷子夹起一口滑滑的面片，就一口绵软的羊肉和蒜瓣，再喝一口醇厚的羊汤，感觉香气弥漫到了整个身体里的毛孔。扎实的肉，大碗的面，分量十足，美美地吃这一碗河沿面片，已然成了我回老家的一大期盼之一。

然而，并不是每次吃的时候都是这么愉悦，对我来说，有时吃河沿面片是无与伦比的精神享受，而有时，对于一个身在异乡的人，吃一块这连着醇厚乡情的羊肉，却掺杂掩盖不住的浓郁的悲伤。

我十岁之前是在老家临夏度过的。那时父亲一个人在兰州跑货车，为全家人的生活打拼，他一年也就暑假和寒假才能回来一趟，所以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和母亲还有弟弟一起生活。在九岁暑假时，父亲带我去兰州游玩。当时我完全被这座相比老家来说繁华太多的省城所吸引，这里有太多的新奇让我目不暇接，也有太多的美食让我流连忘返。所以过了一年后，当父母决定举家迁往兰州时，我双手赞成，内心美滋滋的，我终于要从农村娃变成了城里人了，那也是唯一一次我在从临夏去兰州的途中，愉悦地吃着河沿面片。

而兰州的生活对我来说，却并不如我之前想象到的那么愉悦。我是一个恋家的人，家乡虽然落后，生活平凡，但是我认识世界的起点，在这里有我童年的乐趣，有我对人生的各种美好的初体验。我喜欢兰州的繁华热闹，而我却没有很好地融入城市的生活，我感到陌生、孤独、碰壁，这时我才体会到老家的亲切，万般绚烂终究不属于我。

于是来兰州后的每个假期，都会央求父亲带着我们回老家。而从老家返回兰州的路上，却让我悲伤万分，始终泪水相伴。我就是不愿意回兰州，我情愿留在没有父母的老家。其实我很爱我的父母，他们更爱我，但是小时候就是舍不得家乡的各种美好，那些院落，那些农田，那些我小时候的玩物，那些亲人，还有那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送我们离去的老人——我的奶奶。

同样美味的河沿面片，却也让我吃出了两种味道，回老家时的醇香，离开老家时的苦涩。也让我有机会观察其他吃着面片的食客。才发现，这些人大抵也和我心境一样，分为两种人，一类满脸喜悦，一类满心落寞。洮河沿特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群存在：河这边是老家临夏，过了河就到了定西临洮地界。

喜气洋洋的人必然是返回故乡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能回家乡自然是最大的幸福。而那些表情艰涩的食客，则是要离开家乡，走上漫漫他乡路。这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片，算是家乡带给他们的一丝温暖。而那一碗甜入心扉的三炮台，则是家乡慰藉远行者的甜蜜。

吃完面，喝完茶，跨过洮河，算是离开家乡了。这一边乡音依旧，而那一边则已身处他乡。这些消失在对岸的身影，有的过几天又从对岸跨河而归，而有的需要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才能归来，才能又吃着面片，喝着茶，而有的人，再也没能从对岸回来，刚刚看似普通的一碗面，却成了在家乡吃的最后一顿饭。

远离家乡的乡亲们，奔向了大江南北。有的人志满意得，享受着春风惬意的生活。而有的身处社会底层，苦苦挣扎，不放弃自己心中的中国梦。有的人在外地娶妻生子，定居异地，故乡成了他乡。而有的人则辛勤耕耘，卖力挣钱，只为有朝一日，出人头地，荣归故里。

在这么想着的时间，手里一碗面端上了，我已经吃了一半。说实话，味道和我回忆中的滋味相差太多。不过，我肯定还是会把这碗面吃完。而且我也知道，我以后还会不时光顾老家。因为，我吃的不仅仅是一碗河沿面片，更是一种思念，一种情怀。庆幸的是，我还能吃到故乡的这碗面，但是再也没机会见到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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