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

□ 曲晓宁

那年秋天，独自在外旅行，在西湖的游船上，默默倚栏伫立，长发被风鼓起，依然浑然不知，人群中独自看着湖光山色。

不期然被人收入画面。良久，一位陌生的中年女人过来告诉我，已为我录了很久的像。微笑着和她攀谈了几句，无非是泛泛的风土人情、旅途所感，分别后留了电话，她信誓旦旦，要把这段录像作为艺术品收藏，并邮寄给我一份。回到家后，还曾从家乡发来信息问候。

然后便石沉大海。像当年轮船上纠缠不休的男孩一样，突然地失去了踪迹。也像这些年来经历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在生命中，匆匆地留下一点痕迹，无论是蜻蜓点水，或是轰轰烈烈，终于以一个个优美的鱼跃，带着绚丽的光轮，落日般沉没在无声寂灭的海洋，姿态优雅从容。

相似而雷同的人生际遇。不由得微笑，心中既无喜悦自持，也无悲怆留恋，更不会刻意找寻。仿佛那已是上一世的事情，这一世回光返照，反倒寻回了那微微的心悸。岁月是长河，看到了命运真实的轮转不休。很多事情，沉入河底，成为闪闪发光的沙砾，日光照彻清亮的水面，往事已只能在记忆中捡寻。

早已波澜不惊。世间所谓的豁然，大抵是经由太多雷同的经历而达成的一种无奈吧。佛说爱别离是苦，其实爱或不爱，恨或怜悯，无论哪一种情感，最终都要面临分离这一结局。

曾经是孩子般任性和执著的。曾经历尽冰与火的累累劫难。曾经以为这已是高山仰止，再无力翻越了的。相信每一个人，也经历过类似的情境吧。年轻的心，总是这样决绝，却缺少了一份沉毅。林谷芳文章中说：“人世间的许多执著，也常因特定时空的消逝，或生命慧心的一转，而发觉跳脱与抖落竟可以如此容易。在此岸的认为铜墙铁壁，在彼岸的则觉顺理成章。”一个人，若从自觉生命的空无依傍，到如今的心如止水洞若观火，其间会经历怎样的沧海桑田。不足为外人道。情爱的课题，需要我们终身来参透。这永远关乎生命的成长。

然而这情，也非止于寻常男女情。即使陌生人之间，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可有细微的精致脉动。毕竟我们所处的红尘，是有情世间。

一行禅师在《故道白云》中曾说，爱是一股清风，爱他，就让他自由流动，给所有的人带来清凉和欢喜，而不是囚禁在你的身边，让它渐渐萎顿。禅师本人的故事，也正是践行了这样一种高尚的爱。

只是我们不懂，必须有了一番刻骨铭心的经历后，才会真的体会。那是用整个生命全然地体会。

一次次地或狂喜或大恸，坚定地爱或者不爱，抽身远离或者置之死地的跟随，总是天然而本真的力量。聚积得年深日久了。酝酿成醉人的醇香的酒了。清亮亮的眼睛，终年汩汩地流出一颗颗不断线的珠泪；滚烫烫的胸膛，历历呵出一颗颗不屈不挠冻不死捶不破的红心，落入尘土，倏地无形，破碎得激不起一丝丝尘埃。当年敏感多情的少女已历经世事百炼成钢。目光里却不是当年那一股茫然而不顾的、让人心碎到死的柔情。

生命难以割舍，爱情往往难以两全，自古月圆便有月缺。这时予对方以自由，便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至此，爱已成全了它自身。

爱中有没有永恒，这是我们都曾追问过的问题。

当时的海誓山盟肺腑之言，转眼间烟消云散。我们不解，受伤。然而我们自身，又怎能保证坚固不变。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从肉体到精神。

在说爱你的那一刻，他是真诚的，在那一刻，你们的爱就是永恒的。不要再期待着更多的永恒，我们能把握的，就只是那电石火光的一刻。所以，感谢他吧，只为他曾给过你一刻的美好和永恒。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人的一生，总要过无数的关卡。那时只道这是无法逾越的高山了，不期然，随着时光的脚步，却已翻越过去。回望前路，云里雾里，两相渺茫，一时间悲欣交集、泫然欲泣。爱是宿命的安排，却也掌握在自我的手中。生命，终因这翻越而成全了美丽。情爱，已于生命的残缺和悲怆中，获得了浓烈的人生美感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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